裴皇后道:“听说安王来信中,提及伏念很可能就是冲着太子而去的,他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会不会……朝中有人在为突厥人通风报信?”
嘉祐帝叹了口气:“此事朕也想到了,正委派李相在彻查,按理说不大可能,谁会引狼入室,干这种勾当?除非……”
裴皇后接下他的话:“除非有天大的利益。”
“不错,除非太子一死,对他有莫大的好处,说不定太子之位……”嘉祐帝一凛,心头跟着一颤,望向裴皇后。
裴皇后默默无言,二人对视,一时寂然。
“难道会是二郎?可他一直要求出战的,今日又是主动请战,说要亲赴甘州,与萧豫打仗……又或者,是三郎?”嘉祐帝喃喃道,“朕对三郎,一直有失偏颇,请封灵州这件事,朕的确是亏待于他的,也许他一直心怀不满,所以……”
“就算他心怀不满,也不会谋害太子!陛下劳累过甚,又忧愤成疾,还是多歇息吧!”裴皇后没让他说下去。
嘉祐帝被打断,扶着额头苦笑:“朕也是昏了头了,等李相那边看看调查得如何再说吧。”
裴皇后道:“我有一句话,只怕陛下听了不高兴。”
这一天下来,嘉祐帝心神不宁,听了这话就老大不高兴。
“你们怎么个个都来这一套,你我夫妻,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裴皇后沉吟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本不应该无凭无据妄自揣测,但陛下既然说到通风报信的事……既然纪王与安王都有嫌疑,那么李相与张相他们也应该有嫌疑才是。”
嘉祐帝愕然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李相与张相乃朕股肱之臣,李相曾救驾于危难,张相更是忠心耿耿,皇后何出此言?”
裴皇后叹了口气:“我也只是顺着陛下的思路说,听说李家祖上是前朝公主的血脉,张相则出身高门,而太子则一向爱用寒门子弟,论起动机,不唯独纪王与安王有嫌疑,李相与张相他们,也脱不开干系。陛下不如将此事也交给张相一道去查,李相与张相,本就互相牵制,就算查出什么,也不至于瞒着陛下。”
嘉祐帝蹙眉道:“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君臣本应同心,朕这样做,只怕会寒了李相的心。”
裴皇后也觉得有理,就道:“那不如这样,我私下也派人查一查吧,此事一时半会儿,未必有结果,但若朝中真有人与突厥人暗中勾连,迟早会酿成大祸,小心无大错。”
嘉祐帝点头,说也好,那此事就有劳皇后费心留意了。
裴皇后温和一笑,亲自为嘉祐帝揉起额头。
心神稍稍放松,嘉祐帝忍不住对妻子说出心底话。
“朕自打登基以来,也不知怎么的,内外就没个太平的,这些日子朕常想,是不是早知如此,不要当这个皇帝,反倒是好事?”
他生性软弱,从来不是坚毅之辈,只因机缘巧合,先帝膝下剩余三子,矮个子里拔将军,最终脱颖而出,若是可以越过儿子立孙子,只怕现在帝位的确也轮不到他,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裴皇后还未睿智到可以去解读天机,听见这话,自然也只能安慰他。
“陛下天命所归,如今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为了臣民也好,为了我与孩子们也罢,还请陛下振作起来,早日驱除鞑虏,收复河山。”
……
贺融端坐主位之上,维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已有小半个时辰。
高长宁自进来之后,便未听见他发出只言片语,不由面露忧色,又不敢出声惊扰,只得望向真定公主求助。
真定公主轻咳一声,打乱这满室的安静。
“眼下并非你可以神游物外的时候,伏念没有以太子为质,反倒直接把人杀了,已经表明伏念的野心,已经不仅仅是我们过去所以为的那样。伏念,意在中原。”
很多人对突厥有一种固有的偏见,既畏惧突厥铁骑的战斗力,又觉得突厥人只是蛮夷,他们入侵中原,仅仅是为了抢掠财物和奴隶,就连真定公主和贺融,也难免被这种固有印象所引导,在判断敌情时失了警惕,但话说回来,谁又能料到伏念竟然二话不说就把太子杀了?
贺融终于动了一下,平静的面具出现裂痕。
这些天,他的内心未尝没有煎熬后悔,觉得自己要是竭力劝阻太子出征,又或者早一些看穿伏念的意图,让朝廷增兵,也许太子不必死,云州也不会丢。
他总习惯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而薛潭等人却深知他这一点,在太子身死的消息传来之后,也时时劝慰他,生怕贺融因此一蹶不振。
但贺融怎敢放任自己的情绪,他深知突厥人的威胁,更明白许多事情不能指望朝廷,当日他会来灵州,其实已对今日局面有所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贺融沉默片刻,将刚刚收到的手谕递给真定公主等人。
薛潭从真定公主那里接过手谕,看毕皱眉道:“甘州要防着萧豫,不可能让陈巍把兵马带走,陈巍哪来的人手去抵挡突厥人?”
张泽道:“应该是用京畿守军吧。”
薛潭毫不犹豫道:“那就更是胡闹了!禁军守卫京畿,其中有多少没上过战场,被杀伐血气淬炼过,贸然跟着陈巍去打突厥人,听不听指挥是一回事,突然之间见了杀人不眨眼的突厥人,那还不吓破胆,陈巍就是武曲星再世,也无力回天吧?”
张泽一听就急了,忙望向贺融。
“殿下,要不我回京一趟,劝谏陛下吧?”
“没用了。”
贺融摇摇头,将传回他手中的谕令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回。
“陛下的旨意肯定是与我这道手谕一起出发的,现在应该差不多快发到陈巍手中,你赶回去也来不及,而且除此之外,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我猜朝廷可能还准备了后路,以防不测。”
张泽愣愣问:“什么后路?”
“迁都。”回答他的是薛潭。
张泽张口结舌,心说怎么就到这等田地了?
可再一想,太子带着数万禁军去云州,结果全军覆没,现在禁军又分出一些给陈巍,如果晋州再失守,那长安就首当其冲,再无人可拦住突厥铁骑了。
社稷将倾,岂非就在眼前了?
张泽越想,越是惊心动魄,坐立不安。
“殿下……”
“还是要回一趟京城。”贺融对他道,“伏念能那么快察知太子去了云州,也许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我只怕此人成了隐患,日后为祸不浅。你去京城之后,通过文姜找裴皇后,让她留心一些,然后跟文姜说,若万一,长安保不住了,让她立马动身就走,不要犹豫,也不必顾念安王府那些身外之物,性命得保,才是最重要的。”
张泽肃然应下,转身大步离去,夕阳余晖在袍角扬起的边缘染上橘色,却带了一丝暗沉的莫测。
薛潭似能察觉贺融内心不安,便安慰道:“如今灵州城池稳固,士兵日日操练,未曾懈怠,士气更是高涨,哪怕突厥人来了,也能与之一战,殿下不必担心。”
贺融微微点头。
但愿如此吧。所有人内心,此刻不约而同浮现出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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