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苍头却不急,反倒是一脸无所谓的道:“我反正是一个光棍儿,继承了祖上传下来的狗屁寺丞的狗屁虚名,不过是在这里给兵部发发急脚,顺便给这会同官看家,也有一个住处,剩下的就是几个马夫,有事您说,没事请便。”
当时,这个吴太监差点鼻子气歪了,少卿几年没见,这个老头又阴死阳活,尤其看这个老头穿戴破烂,骨瘦如柴的样子,那就说明这里已经没了油水了,想要发发无名火,但看看这老方头儿无所谓的样子,也不可能拿一个老光棍去说事,自己来传旨,只要有人接了便算自己完成任务,不过就是晦气,自己掏了自己的体己,抢来了这个传旨的差事,本来以为能赚上一倍的利钱,现在看来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于是对着老方头儿不耐烦的道:“好啦好啦,你也不用什么香案摆设,看得出你也没有那玩意,我也不去说你会同官上下诸人对万岁的不敬,快快接了圣旨,然后我回去交差,咱们两便。”
那老方头儿只是拱拱手道:“那请天使宣旨吧!”
吴公公也不展开圣旨去念,直接将圣旨一把塞在老方头儿的手里道:“圣旨的内容你自己去看,咱家也懒得和你再废口舌,不过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今天万岁同意群臣的建议,将全国驿站彻底裁策,将你们都放归民籍了。”
就这一句话,就让原本表情木然的老方头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什么?!裁策了驿站?这是真的吗?这真是万岁爷下的圣旨嘛?“从怀里拿出刚刚塞给自己的圣旨,哆哆嗦嗦的展开,张着昏花的老眼,努力的去看上面的文字,一目十行,撇开花团锦簇的槟四的虚文,直接就奔了主题,那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裁策天下驿站,钦此。”几个大字,朱红的玉玺印章让老方头儿不觉一阵恍惚,浑身的脊梁就好像被打折了一般,浑身的力气似乎瞬间消失,用肮脏的袖子努力的擦了再擦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内容,然而他没有看错,诏书上的确是明明白白的这样写的,没有一个字错误,作为打小继承了父业,做了这会同馆一个寺丞,这一点还看得清。当时心中就有一种深深地失落和茫然,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的无所适从。
驿站都是子承父业,与大明其他行业相同,既然进了这个籍贯,这一生便再不能更改,他们生长在这里,生活在这里,这便是他们当然的天,当然的地。而这时候一道圣旨轻飘飘的便将他们这些无依无人的天地彻底打碎,也就是说让他们再也没有了依靠,怎么不让他心慌。
其实,说依靠,已经没有必要,因为驿站早已成为官吏们盘剥的对象,早已经成为这大明最底层的苦哈哈。但是这大明几十万祖祖辈辈承袭下来的那种依赖感,让他们将这驿站当个家,当个天,当个地。这一时,天塌了,地陷了,家没了。你怎么不让这老方头儿失魂落魄?
苍白着脸,哆嗦着嘴唇面对着那个已经模糊了的天使的脸,老方头儿声音颤抖的问道:“天使,真的裁策驿站了吗?皇上就这么狠心让全大明几十万驿卒和依附在他们身边的近百万家小,家破人亡了吗?”这时候他轰然跪倒,不是为天威无限,而是为失去精神的支柱,对着苍天嚎啕大哭,“天呐!这轻飘飘一道圣旨便断了百万人的生计,断了百万人的根,这可让我们百万驿卒怎么活啊!”
那个太监看到哭天抢地的老方头儿不觉也心生怜悯,他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从一个人就可以看见一片人的生活状况,毕竟,这老方头儿还在京城总部,生计上应该远远高于底层的那些驿卒,现在连他都这样,那么底层的那些人更凄惨道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