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得出奇诡异。
龙深慢慢走进去,里面没有光,仅有的一根还在燃烧的蜡烛,也因为外面的风而被吹熄。
外面的光透进来,为这间屋子增添了一点点人气。
他放眼望去,桌上四处都是瓶瓶罐罐,其中有一张大桌靠墙壁,上面只有一个黝黑陶罐,约一米高,罐子上是外头四处都能看见并且买到的普通陶罐,但龙深知道,罐子里头装的东西,也许才是这间屋子的重点。
陶罐旁边点着熏香,整间屋子充满奇异的香气,腥甜得过分,像被浓稠血海包裹其中,而桌子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半身靠在桌沿,脑袋低垂,似乎睡着了。
另外一头,竖立起来的玻璃棺内,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对方浸泡在黄色药水之中,腹部鼓胀如球,一团黑色在那里缓缓流动,呼之欲出。
不远处很快传来喧嚣声,应该是冬至信猜他们跟颂恩开打起来了。
龙深没有急着转身出去助战,冬至已经成长得足以独当一面,他应该给予对方充分的信任。
他突然动了。
长剑在手,劈向玻璃棺内的女人,而且正对着她的腹部!
剑光掠去,轰然一声玻璃棺裂成无数块,药水从里面涌出,却不是被剑光所斩,而是女人的腹部突然破开,雾状黑球急剧膨胀,快速盘旋,很快形成一股小小的黑色气旋,与旁边陶罐里蹿出的黑气融为一体,在原地半空打转,将剑光也一道吞噬进去。
与此同时,黑球内分出一小股黑气,流入男人头顶,男人旋即睁眼抬头,朝龙深诡谲一笑。
外面透进来的光照在他脸上,正是失踪多日的内地商人洪锐。
“今日之后,我就能成形,你的躯壳不错,留下来当我第九十九个容器吧!”洪锐嘎嘎笑道。
那与其说是洪锐的声音,却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借着洪锐喉咙发出来的。
龙深一句废话也没有,手起手落,又是一道剑光朝洪锐劈出去,紧接着他借力一跃而起,持剑掠向那道急速旋转的黑雾,剑气势如虹练,快逾电光,几无敌手可匹。
但当剑光刺入黑色旋涡之中时,黑气竟然丝丝缕缕顺着剑光包裹上来,很快将剑身悉数吞没,甚至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与此同时洪锐狞笑一声,也从侧面攻向他,龙深不得不费了点力气将剑从气旋里抽出来,转而先对付旁边的洪锐。
洪锐身形极快,他现在已经不是当日那个一心追求权势力量的普通人了,被天魔魔气直接附体的他日夜经由魔气浸染,业已变成半魔之体,能够暂时成为天魔的容器。
但就算如此,天魔的力量过于强大,凡人的身体不可能全部承载它的力量,在它自己的躯壳没有正式形成之前,才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置换躯壳。
龙深之前觉得凭借自己和信猜,哪怕无法将它彻底消灭,也可以暂时将它封印起来,又或者将它驱赶回深渊地狱里去,但此刻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天魔的力量。
虽然同样是大魔,天魔比起人魔,不知高了多少个层次。
传说中,这位天魔波卑夜,常常阻拦佛祖修行,千方百计阻止悉达多成佛,虽然最后被佛光所退,但连佛也无法彻底消灭它,只能放任它在他化自在天的魔王,可见其力量如何强大。
过于强大的力量会被世界自动排除在外,所以波卑夜的完全体,无法完整降临在这个世界,它只能接受颂恩的供养,从深渊地狱的空间里一点点分出能量过来,最终凝聚成形,也就是所谓的复活。
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样的力量已经足够造成巨大的破坏。
此时龙深被洪锐拖住脚步,无暇旁顾,短短片刻工夫,黑色气旋已经越来越大,周边刮起大风,整个屋子所有摆设都被气旋卷住,以气旋为圆心疯狂打转,也就龙深与洪锐还能稳住身形。
两人在气旋中快速交手,几乎化为两道风影,剑光纵横交错,但洪锐靠着旁边气旋源源不断提供的魔气,竟能与龙深打个平手,不落下风。
他狞笑道:“你们来得太迟了,人间的二十年,对我来说已经足够!”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主动攻击龙深,反倒转身奔入不断膨胀的气旋之中,身体旋即被黑雾吞没,龙深脸色骤变,蓦地提剑转身往外疾奔,此时身后黑气已经迅速往外蔓延占满整间屋子,爆炸声响起,屋顶被悉数掀翻,黑色气旋瞬间变为飓风,直冲天际。
作为信猜的弟子,肯塔在降头术上很有天分,但对近身搏击却不怎么在行,面对四个药人不要命的疯狂进攻,他仅仅对付一个,已经有些吃力,冬至独自分担了三个,外加一颗疯狂的人头——山本清志。
药人虽然还是人,但他们已经失去了人所具有的恐惧或其它感情,即使手脚俱废,只要身体还能动,他们也会无休无止地发起攻击,从这一点上,药人已与丧尸无异。
这个时候龙深对他的教导就体现出优势了。
在进入特管局之前,冬至虽然向往羡慕龙深何遇他们的强大,也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就是普通人一个,这辈子约莫是不可能达到跟他们一样的程度了。在拜入閤皂派当记名弟子之后,冬至又觉得,自己如果能把明光符和五雷正|法学会,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等到成为龙深的弟子,他又再度刷新对自己的认识,在龙深的严格要求下,他不单起得比鸡早,还要比鸡更勤快,日日不辍练习吐纳功夫,练剑画符,久而久之,身体素质得到很大程度的提高,连带敏捷度和反应能力也跟以前截然不同,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可见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人去挖掘你的能力,而你又愿不愿意付出那样的辛苦去达成目标。
冬至曾经以为自己懒惰散漫,得过且过,像世间无数普通人那样朝九晚五,拿一份薪水,在钢铁丛林里来去匆匆,每天跟项目经理争得面红耳赤,也许会在周末约上一两个朋友去聚餐唱歌,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带上自己的花瓣,坐上一列开往春天的火车,用自己的画笔画下眼里的风景,也许他会遇见一个普通但可爱的女孩子,谈一场跟别人没什么不同的恋爱,结婚生子,奔波于生活的疲惫之中,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
但是长白山的那一夜,为他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宏伟世界,让他看见有别于灯红酒绿的绚丽天地,从此他再也无法淡定,仰慕龙深也罢,出于骨子里不安分的悸动也罢,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一切只是刚好,刚好坐上那列火车,刚好遇见龙深,刚好有了探究的好奇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的世界翻天覆地,从山谷溪流炸开一个决口,生生改道,一往无前,奔向滔滔江河。
哪怕出生入死,哪怕上天入地,探海寻山,但他已找到此生挚爱的人,找到愿意为之追随终生,努力不懈的目标,他愿为此倾尽全力,流血流汗,甚至付出性命,都将无憾!
身后疾风袭来,他断喝一声,白雾凝聚剑气横扫而出,药人往旁边踉跄几下,没等站稳又朝他抓来,就在这半秒的间隙里,冬至手中的明光符已掷出,符火挟着厉厉剑锋直射药人双眼。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五居中宫,制伏凶恶,克伐灾危,斩邪灭踪!”
药人的眼睛被符火烧伤,目力受损,再也看不清楚,只能毫无目的地乱抓乱扑,再也造不成威胁。
他头也没回,下腰后仰,剑顺势递出,将山本清志咬来的头颅抽飞,又旋身在空中翻了两下,单膝跪地,将剑插在地上,抽出符纸,手指从剑锋滑过,将血珠抹在符纸上,避开药人的攻势,反手扭住他的手臂往己方一拽,并指为刀,捏住符箓自上而下在药人眉心划出一道血痕,符纸化火燃烧,冬至掰开对方的嘴,将还未燃尽的符纸塞进去,药人的身形瞬时被定住,他抬脚当心一踹,直接把人给踹飞出去,将篱笆压倒,又滚进河里。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堪称行云流水,但山本清志根本没心思去欣赏敌人的英姿,他现在恨不得对冬至啃其骨,噬其肉,被长守剑扫飞之后很快又飞回来,面对冬至丢来的符火,他直接大口一张,将符火吞了进去,嘎嘎冷笑:“你就这点伎俩吗!”
他张口一吐,黑雾从口中喷出,卷向敌人。
另外一头,第三个药人也咆哮着从背后扑过来,对方身形原本就高大,这一扑当真有座小泰山压顶的感觉。
前后受敌,给冬至反应的时间不过一两秒,黑雾从山本口中喷出之后,又飘向左右,从三方包围住他,但他一动不动,并没有山本料想中的惊慌失措。
反正就算想躲也来不及了!山本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在颂恩的帮助下,他的头颅可以随意识而动,速度比原来四肢俱全的时候都要快上许多,但作为一个人活了几十年,山本清志怎么可能习惯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恨不能将冬至的脑袋也砍下来,让他试试这种滋味!不,光是砍头怎么够,他要颂恩把对方也做成药人,让对方保持清醒的神智,被自己蹂|躏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隆隆。
山本忽然听见一声闷响。
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头顶。
身体受限,他没有办法抬头看,但很快,耳边又是一下。
这让他勾起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因为在鹭城郊外的仓库内,他也是先听到这样的响声——
天雷!
山本脸色剧变。
不!
对方引雷也需要时间,他这次一定能够更快,赶在对方前面……
明媚的天空霎时变色,乌云伴随着闪电滚滚而来,电光将乌云照亮,而天雷已后发先至!
在听见雷声的那一刻,山本清志就下意识地撤身后飞,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天雷竟然还有追踪功能,饶是他在瞬间已经退出好几米远,天雷依旧不偏不倚,正正将他劈中,仿佛是为了弥补上次没能将他彻底杀死的遗憾,山本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立时被劈成焦炭!
天雷威力之大,连正与信猜斗法的颂恩,都禁不住侧目失色。
他绝对想不到,自己通过洪锐在韩祺身上下的降头,竟为自己招来多么大的麻烦和后患。
但眼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在山本的脑袋被天雷烧着之际,冬至直接侧身飞起一脚,像射门一样将头颅踢向正与肯塔纠缠的药人!
肯塔反应还算快,听见冬至说“低头”时毫不犹豫,立马低头闪避。
山本的头颅堪堪从他头顶飞过,挟着雷火直接把药人砸了正着,瞬间连带药人也燃烧起来。
肯塔松一口气,他不善言辞,直接对冬至竖起大拇指。
冬至回以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