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躲起来委屈地哭,反而将嘴巴咧得大大的,她用力地微笑着,尽管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下着倾盆大雨。
黎璃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年级第一的宝座从未落入他人之手。小学一年级第一次考试前,小舅舅帮她复习数学,摸着她的头说:“小璃,女孩子长得不漂亮就要想办法变聪明一点,否则以后真的没人要了。”
黎璃似懂非懂,不过既然小舅舅要她做聪明女孩,那她就认真地做了。
黎璃从母姓,在她尚无明确记忆之前父亲就和母亲离婚了。母亲黎美晴带她回了娘家,给她改了姓。黎璃有一次从小舅舅口中套出了话——自己的亲生父亲姓刘,她原来的名字是刘璃。
她在家找不到任何关于父亲的点滴,黎美晴把所有的痕迹都擦除了,但是黎璃还在她眼前。进了中学后黎璃常常想,自己或许就是母亲心里的那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失败的婚姻,却无奈地扔不掉这个包袱。由此她推测到另一个可能性——那个毫无印象的父亲,是不是比黎美晴更讨厌自己?
自卑的孩子一般比同龄人更敏感早熟,黎璃就是这样。她在学校里和其他女生一起跳橡皮筋,争论着小虎队里哪一个更帅,偷偷讨论着某某男生喜欢某某女生。她在这些人中间笑得最大声,看上去就和这个年纪痴头傻脑的女孩一般无二。然而在离开众人视线的地方,她从来不笑。
黎璃所在的四班是年级里有名的美女班,有好事之徒偷偷评选过“年级之花”,其中有好几个都在黎璃班上。
漂亮的女孩号召力惊人,班干部选举中无一例外地高票当选,而且承担的尽是些班长、组织委员、文艺委员这类有着光荣的头衔却较为轻松的职务,就连应该由她这个年级第一担任的学习委员一职,也被柔弱的邱月蓉娇滴滴的一句“我不要做劳动委员啦”轻易夺走。黎璃大方地笑着,任劳任怨地当起了劳动委员。
劳动委员是个苦差——每天要盯着值日生打扫完教室才能回家。碰到女生做值日还好,男生则是各个一到下课就变着法儿开溜,黎璃围追堵截也不止一次两次。学校大扫除,她这个劳动委员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动员男生半天,还比不上漂亮班长的一句嗲气的催促。
六月中旬和裴尚轩打赌之前,黎璃写了一份辞职信,辞去了班级劳动委员的职务。这个事让她在这所建了只有三十年的学校里不大不小地轰动了一把。她那个喜欢标新立异的班主任陶海娟看到“辞职信”三个字激动万分,当即在办公室传阅了一遍,连校长都惊动了。
劳动委员这个官说大不大,就是左臂戴个中队长的两条杠;但说小却也不小,毕竟班级选举干部在一九九零年的初中校园还是挺正儿八经的一件事,而且学校都有记录。所以这件事闹到最后议论纷纷,黎璃还被请进了校长室。
慈眉善目的沈校长笑眯眯的样子很像黎璃的外婆带她去庙里拜过的那尊弥勒佛。黎璃在校长室的沙发上正襟危坐,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
沈校长拿着她那封辞职信,先表扬她的字漂亮。黎璃仰起头,咧开嘴巴笑了笑说,这是小舅舅敦促她练字的功劳。
沈校长在和黎璃交谈之前,曾找陶海娟了解过她的情况——对于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女而言,辞职是一个属于成人世界的术语。
温和的校长大人看着笑得肆无忌惮甚至有些丑陋的女生,很难不被这双眼睛中的冷冽震动。他和善地问她为什么决心辞职。
“物尽其用,有人比我更有号召力。”黎璃轻描淡写地说道,“而且,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