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数年的官场争斗后,陆缜对人心的贪婪与自私已经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他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猜度某些人的心思,像田焘这样看似恭敬配合的下属,某种程度上才是最最凶险的存在。
因为陆缜很清楚,对这些年岁不小,升迁几已无望的底层官员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并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也不是为治下百姓谋福祉,而是在自己从这个位置上下来之前,尽量多地谋取好处。
而想要谋利,则必须要手中有权,如果头上有个正印官看着他们,恐怕这些人就得想尽办法夺去其权力,将之架空了。这也正是绝大多数州县衙门里周而复始不断上演的争斗故事,他自己也曾遇到过几次。
而这一回,这蔚州衙门内官员的反应如此不同寻常,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他们一定另有图谋。不是陆缜心思阴暗,而是实在无法相信一个衙门这么多官员会全部都高尚得一心为官府和百姓,而不在乎自己的得失。个例或许会有,但一个团体,则是几乎不可能如此的。
怀着这种心思,陆缜接下来两日可算是极其仔细与小心了,不但明里暗里找那些下属官员说话,想从他们口中套出些什么来,同时也仔细翻看起那些待定的公文,以防一个不小心就陷入某一麻烦中去。毕竟,这里可是王振的老家,说不定这些官员早就得了王公公的示意,在前面挖了坑等着埋自己了。
可几番试探下来,却几乎没有任何的收获。无论田焘还是徐文弢,或是其他什么人,在面对陆缜时,总是一副恭敬的模样,对于他的一些疑惑,也做到了尽量的解释,看着一个个都极老实,似乎真没有要与他为敌,或是坑害他的意思。
至于那些公文什么的,以陆缜这几年在官场里处理各种事务的经验和眼光来看,也不存在任何陷阱与问题。整个蔚州就跟他来时所看到的那样,显得格外的平静安详,不见半点丑陋之处。
可越是如此,陆缜心里越觉着不安。因为这实在太反常了些,而且自己的前任可是被朝廷言官给弹劾罢官的,要是蔚州在其治下真是如此太平祥和,人家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哪。只可惜,他无法从京城都察院那边拿到相关的弹章,不然倒是能从此处入手找到问题所在了。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过了十来日,就在陆缜都对其中之事有些无奈的时候,问题终于显露了出来。而这一问题,还是由田焘送上来的。
这天午后,陆缜正看着公文呢,田焘便已带了一脸的纠结来到了公房门前:“下官见过大人。”
“哦,是田同知啊,有什么进来说话吧。”陆缜闻言放下了手头的东西,抬首笑了一下道。这位自他到任后就极其配合恭敬的下首,陆缜表面上也是颇为信任与客气的。
得到陆缜允许后,田焘方才步入房中,小心地坐在了下首处的一张椅子上,先是寒暄了两句,这才入了正题:“其实下官前来,是有一件难办之事,希望大人能帮着解惑。”
“却是何事?”陆缜看了对方一眼后问道。心里隐隐生出了些感觉来,显然对方这是要开始发力了。
“其实大人你之前在广灵为官,对我们大同府各州县的情况也该是有所了解的吧?”虽然是一个问题,但田焘并没有等着陆缜给答案的意思,而自己作答道:“山西土地本就不甚肥沃,道路又多崎岖,还有外患在侧,故而一年下来的税收就总是有所短缺。”
陆缜闻言稍稍皱了下眉头,但还是确认地一点头:“确是如此,本官几年前在广灵知县任上时,也曾为税收,尤其是粮税一事头疼不已。”
他这话倒不是假的,此时的大同可还不是几百年后靠着煤炭混得风生水起的资源大城,再加上有蒙人虎视在旁,确实可算是大明几个贫穷的省份了。而且,如今在还没有施行一条鞭法的情况下,大明的税收还很是繁杂,不单要交银子布匹什么的,粮食更是必不可少的交税之物。
要说起来,这交税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对本就土地贫瘠如山西这样的地方来说,其实很大一部分是靠着从其他省份买来再交给朝廷的。而这么一来,粮食的价格可就高了,即便如湖广等产粮之地没有坐地起价,可添上往来的路费,就要远远超过原来的粮食价格。这对本就贫穷的山西各州府县来说,就更是一笔重担了。
正因如此,地方上就格外倚重那些手里握着大量不用交税土地的大户们,这也是那些所谓的士绅们能在许多时候可以与官府平起平坐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