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急忙扶住赵德昭,夫妻两人并肩在床沿边坐了下来,赵德昭悠悠的叹了口气,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壶,猛然扔了出去,铜制的酒壶直飞到寝宫的门上,发出“砰”的一声撞击,这才跌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滚,没了声音。宫外传来小太监诚惶诚恐的声音:“皇上……”
“滚……都给朕滚远点!”
赵德昭嘶吼着,抓起一个枕头,随手又丢了出去,尽管,这一次,枕头不可能砸到门上,可是在枕头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扑声之后,宫殿之外,马上陷入了一片寂静,再没有那个失心疯的小太监小宫女敢留在外边找骂了!
“人人都说做皇帝好!”
赵德昭苦笑着,将有些麻痹的身体,靠在床上,喃喃的说道:“可是皇帝哪是这么好做的。皇后,你说朕做错什么了?”
王皇后缩起双腿,用力将赵德昭的双腿也抱到床上来,她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一忙碌,还微微喘了口气,这才答道:“官家什么也没做错。官家是大宋的圣君!”
“圣君?”
赵德昭就像是听见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狂放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朕是圣君?皇后,你可知道,朕派严震去雁门关宣旨。可是严震给朕回书说谢慕华就在雁门关,和他一起慰军。跟着没几天,雁门关用八百里加急回书给朕,说天气寒冷,严震在雁门关劳军的时候,不小心踩在城墙上的积冰上,滑了出去,从雁门关上跌了下去,摔死在当场,不日,尸体就要送回开封来了。笑话啊,这是笑话啊!雁门关的女儿墙有多高,皇后你知道吗?别说区区一个严震了,就算是丈八汉子都未必能摔下去。那雁门关,那河东路,到底还是不是大宋的土地?还是说,谢慕华已经是那里的土皇帝了?”
赵德昭咬牙切齿的把“土皇帝”三个字咬的狠狠的……
王皇后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只得用她的温柔包容着赵德昭的怒气,一双如兰玉手,在赵德昭的额头上轻轻按着。
赵德昭反手抓住王皇后的手,接着说道:“朕吩咐侯鹏去洛阳,去找曹璨,要他封锁全城,看看谢慕华是不是混到城里来了。曹璨,曹彬的儿子。曹彬是三朝元老。可是你知道曹璨是怎么对朕的吗?朕派过去的那一队禁军,进了洛阳城之后就杳无音信。曹璨给朕回书说侯鹏等人在茶楼和一群客商冲突,双方各有损伤。那几个客商已经被他斩首,侯鹏等人伤势严重,加上气候严寒,救治不力,已然殉职。皇后,那是什么样的客商,能和朕手下的禁军打得两败俱伤,并且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朕这个皇帝,现在圣旨是不是还能出得了皇宫,都难说的很了!”
“官家稍安勿躁。曹彬三朝元老,不敢造反!”
王皇后低声劝慰道。
赵德昭冷笑道:“他敢?若是曹彬敢动一动,朕马上调集开封府禁军灭了他的九族。”
一句话说完,赵德昭就像将心头的恶气都出了似的,气势似乎也弱了好几分。又摇了摇头:“灭不了啊……”
“官家是九五之尊,金口一开,自然就成了!”
王皇后低声说道:“官家莫要急躁。曹彬等人当初拥戴皇上登基,如今又怎么会反呢?官家不必如此动怒。气坏了龙体可不好!”
“气坏了又怎么样?”
赵德昭似乎要把心中的烦闷全给倾诉出来,看着王皇后说道:“朕这个皇帝,说是一国之主,其实不然。朕没有太祖皇帝那般雄才伟略,甚至连太宗皇帝也比不上。论武功,即位这几年来,对于生死大敌契丹人,朕没有尺寸之功。平定交趾、大理、高句丽、灵州党项,那都是谢慕华去打的。或许,可以说,这些功劳是朕让谢慕华去得的。可是,朕心里明白,若是让朕御驾亲征的话,肯定是做不到这样的战绩。击败辽国名将耶律休哥,那是何等的武功?”
“朕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在幽州的那一夜,休哥就像神兵天将一样,从天而降。无数契丹骑兵冲击宋营。咱们大宋的将士已经激战了一天,筋疲力尽,根本无法抵挡休哥麾下铁骑的冲击,从第一个阵营开始崩溃,就大势已去了。漫山遍野都是举着火把的契丹骑兵,无数利箭把夜空撕得粉碎,将星月都遮蔽不见。二十万大军……整整二十万大军,那是父皇一手打造出来的雄狮。大宋南征北战,靠得就是这二十万大军。一夜之间,不知道葬送了多少……”
赵德昭眼角渐渐流下眼泪来:“皇后,那二十万大军,才是最忠诚的军队,才是大宋的立国之本。虽然说,咱们大宋要重文轻武,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文官若是要作乱,怎么也不可能比武将的危害更大。而且,他们要是有什么异心,朕马上可以调集那些平素被他们压制的武将迅速平乱。而武将因为禁军的制度,也很难造反,咱们赵家的皇位就是稳稳当当的。可是……幽州那一仗,把二十万禁军给毁了……”
王皇后默默的听着赵德昭的话,她知道,这位皇帝实在已经憋了太久,他需要发泄出来心头的郁闷,否则,就无法再坚持下去。
“没有了那二十万禁军,看起来无关紧要,朕可以组建三十万,如今已经接近四十万的大军。可军队,毕竟是要在铁血之中锻炼出来的,不是在军营里拿着刀枪挥舞几下就成了无敌雄狮。打交趾的时候,朕是想要谢慕华有些功劳,好安抚人心,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把交趾和大理全拿下了。那时候,朕就在想,到底是不是还要用他领军,这个人,将来朕是不是还能控制得住?”
赵德昭苦笑着说道:“可是朕没有想到,就算把他放到江南做安抚使,他也做的与众不同。跟扶桑的交易,让大宋的财政为之一振。引入了占城稻,让朝廷有了足够的余粮去应付军队和灾荒的开支。更重要的是,谢慕华驱狼吞虎,让扶桑和高句丽血战。大宋渔人得利。将叛乱的高句丽轻松拿下,不仅如此,还在高句丽破了耶律休哥不败名将的名头。谢慕华,那时候已经是朝中第一人了,不做第二人想!”
“古人云,时势造英雄。或许他有这个运气,党项人作乱的时候,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愿意去的。还是逼着谢慕华去。朕那时候明白,他去了党项,要是不立功便罢,立了功,就是要跟朕决裂的……”
赵德昭侧过脸来,静静的看着王皇后:“你可知道父皇是怎么得的天下?”
黄袍加身的故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皇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赵德昭叹息道:“功高震主,又得军心。大宋千锤百炼的军队,集于一人之手。那人就是谢慕华。这样的人,朕如何不防?就算他没有异心,他的部下是否贪图富贵,是否想要那从龙之功?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若是谢慕华没有反心,不如官家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王皇后轻声说道。
“不行,朕不可能给他机会!”
赵德昭脸色一冷:“任何试图挑战皇权的人,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都绝对不能宽容。如今的谢慕华已经不是当初拥立朕那时的谢慕华了。他和朕,已经到了决裂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这道裂痕沾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王皇后正摘下头发上的珠花,听到赵德昭这句话,手腕一震,珠花跌落在床上,滚了几滚,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