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宁世子之父雍城侯向来与你祖父不和睦,假如你违背了你祖父的意思,再加上你那继祖母从中煽风点火……你们四房,休说爵位,恐怕连家产,有你们那继祖母在,也未必能分到什么!”班氏眼中露出寒色,道,“所以这十万两银子我决计不可能还给你祖父,甚至你父亲我也不想给……如今这儿连周嬷嬷也不在,外祖母最后教你一次——你母亲是我亲生女儿,昭质、昭琼、昭粹和你都是嫡出,这钱既然到了我的手里,当然只有我的血脉才可以分到!你是我亲自抚养长大的,在我眼里,又与昭质、昭琼、昭粹都不同!这积年累月的感情,决计不是‘一视同仁’四个字可以说服的!而你父亲却不止你们几个儿女,我替女儿外孙、外孙女攒家当,可没闲心去心疼个婢生子!所以你给我听着,这笔银钱,你父亲和兄长一个也不许告诉!这样的留一手,有时候,是必要的,懂么?!”
班氏猛然一声喝,卓昭节一个激灵,噙着泪,下意识的道了一声“是”。
“给你的两万两,是与你压箱底的,往后你不管嫁不嫁给宁世子,总归在长安出阁,这千里迢迢,我一把老骨头是肯定不会去了,就当是外祖父外祖母提前给你添妆……那六万两,由你母亲做主,她自然明白该怎么用!”
“钱是你祖父的,却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给你们的,和你祖父没有半点儿关系!”班氏抚着她的鬓发,语气冰冷的道,“我这么说,不是要挑唆你与你那祖父的关系!只是所谓你不仁我不义!反正你也没和他相处过,你有这许多长辈在,多一个少一个疼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既然对你不亲,往后你对他照着规矩来就是,犯不着太耗费心血功夫!我如珠如宝疼大的孩子,可不是为了给旁人拿去随意糟蹋的!”
卓昭节在她的怀里一点一点的颤抖起来,终于放声大哭:“为什么会这样?!”
襁褓之中别离父母亲族,还未记事就被送到游家,山温水软的江南,杏花烟雨的江南,这古往今来无数人讴歌赞美过的江南到底不是她的故乡,那千里之外王气氤氲的长安才是她出生的地方,十四年离别十四年期待十四年的想象与盼望——笄礼上所加之字上她已经看出了敏平侯祖父这个身份之下那样陌生的冰冷,如今经班氏揭开一年猎隼传信不被阻止的秘密,那一座侯府,如今想来竟是这样的深、这样的冷……
“哭什么!”班氏却没有似从前那样安慰她,而是冷冰冰的喝道,“哭了,有用么?!”
见卓昭节不知所措的止住哭声,怯生生的望着自己,班氏心中一痛,面上却依旧森然一片,俯身抬起她下颔,凝视着外孙女的眼睛,一字字道:“我平常,是怎么教导你的?这十四年教诲,莫非事到临头,你还是只会一个哭字?!”
“我……”卓昭节又下意识的要落泪,却觉得班氏手下用力,掐得自己下颔发痛,她心中一惊,怔了片刻,硬生生的将眼泪忍了回去,低声道,“外祖母!”
班氏放开手,心平气和的为她分析:“你才回长安,你母亲舍不得你立刻出阁,想再留两年,这很正常,就是你祖父也不能叫你一到长安马上嫁人,这样凭谁都要说你祖父不体恤晚辈!既然不是立刻出阁,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你有父有母有兄长阿姐,你祖父虽然说辈分高,想要为所欲为,嘿!那可也未必能够做到!”
见卓昭节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班氏摸了摸她的头,将银票替她放好,温言道:“看看,平常都赞你聪明,你也自以为聪明,如今遇见点儿事情可不是就显出小娘子家禁不住事情的模样了?”
卓昭节又是羞愧又是茫然,哽咽道:“我还不是信任外祖母吗?在外祖母跟前,有什么可以叫我操心的呢?”
“你既然知道有外祖母在就不必你操心,那就该好好的听话。”班氏道,“给你钱,就收下,叫你怎么告诉你母亲,你就怎么说,叫你保密的,你就噤声!知道么?”
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班氏轻轻叹了口气,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道,“好孩子,你也不要被这么件事情吓着了,如今一切都还没定呢,你祖父虽然是长辈,但你父亲母亲也未必保护不了你,何况——你外祖父与时相的关系放着,难为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还能叫你在终身大事上吃了亏去?”
又道,“你外祖父自有安排,这回趁你们回长安,他有手书给时相,在你八哥那儿,你放心罢,时相,会留意着你祖父的!若有什么不对,长安到秣陵,水路才要几天?难道那么几天你父母还拖不了,能让你祖父赶着把你嫁出去?”
卓昭节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和她推让这八万两银票?她满心都是“祖父为了讨好绿姬和延昌郡王竟然要将我嫁给那使母亲如临大敌的东宫庶三子”、“我和九郎怎么办”——还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糟糕的人,身为宗室竟然都让游霁这样的不甘心!这么个人祖父竟然……何况宁九和自己……
怎么想都是悲从中来——长安那位侯爵可将自己当成嫡亲孙女看待吗?何况她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虽然没有清高到了视钱财如粪土的地步,但这八万两银票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笔料想不小的数目——至于不小到什么程度,她可没什么概念,之前推让也不过是本能的觉得不该拿这钱罢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收了银票,抹着泪回了缤蔚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