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叶晴湖是个浑然不解风情的木头,男女之妨什么的,可以暂且搁到一边。
然而他到底还是有一点开窍了。他慢吞吞走过去,绕到她身后,低头开始系带子,两人挨的有些近。他微微抬头看去,前方那微黄的铜镜中,不甚清晰地映出了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似乎依偎在一起,无端让他心中生了一些异样。
阮小幺比他矮上一大截,他一低头系带时,微微俯身,便闻着了她身上清雅的冷香,与那跳脱的心性截然不同,幽静而带着一丝蛊惑。
纵然是师徒,两人也从未贴得这般近过。
她还未梳发,散乱的一头青丝随意拢到一边,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如玉的后颈。
叶晴湖回想到捏着她面颊时,手指尖温暖而光滑的触感,不由有种触碰她脖颈肌肤的冲动。
而阮小幺半扭着头,催促道:“好了没?”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好了。”匆匆系完,低声道。
她以为他见着了自己后颈的那处疤痕,不禁又回头道:“这疤很难看么?”
他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当时那还是他为她缝上去的。
叶晴湖便光明正大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拨开了她颈后的黑发,看见了自己亲自缝好的那片肌肤,如今那里早已长好,接口处是轻微有别于其他一处的粉色,仔细看时,依旧能看到差别。
看起来只是有猩爱。他忍不住碰了上去。
阮小幺终于觉得有些怪异,缩了缩脖子,回过身,“好了。我去……去梳头发了!”
温热的感觉倏然离远,叶晴湖低低“嗯”了一声,心中却不知为何生了些失落出来。
屋里的妆镜是为她买的,古朴精致,铜镜也选了面最好的,映得人面如花,他的身影一并在镜中显现出来,安静立在一旁,投了目光过去。
她慢慢梳着厚而润泽的发,小巧的面庞更显得白嫩莹洁。模样乖巧。
叶晴湖忽然开口道:“要么你过年在我这处吧。”
阮小幺不明所以,看着镜中人,道:“不是与你说了么,李家要我去过年,我还要好好见见我那姨母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他面带微笑,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走过来,道:“不若你就此放手,我护着你。”
她不甚在意,挑眉笑道:“你能护我一时,能护我一辈子么?”
“我……”半晌。他开了口。
然后很快被阮小幺打断,“况且,我们师徒缘分还不知几时便会散,迟早那日到来时,你自己多保重便是。徒弟我在哪儿都活得自在。”
叶晴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似乎不相信她会如此说。
“怎么?”她问道。
他心中波涛狂涌。眼眸中深沉无比,却似不由自主的,魔怔一般,攥住了她的手臂,“你若愿意。你去哪,我便去哪。”
阮小幺心中一惊。她看着叶晴湖,他眼中似有些迷惘,却只有她。
“师父。”她推开了他的手,定定道:“我……”
心里头的话想了一茬又一茬,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想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把你当做师父,只是师父而已”;
她还想说“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一个人,不可能与你虚情假意”;
还想说“你恐怕只是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师徒之间,是不能说这话的”;
然而在他认真而专注的目光下,都败下了阵来。
她结结巴巴了好一阵,最后决定——夺门而逃。
就这么差点没站稳地起了来,慌慌张张拖了鞋跑了。
叶晴湖也没料到,愣在了屋里。没过一会儿,又见阮小幺披头散发、面红耳赤地跑了回来,大声道:“借个地儿梳头发!”
他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
……
好容易出了叶晴湖的家门,再去李家时,已经是午时了。
李家在建康城东门,许多官宦人家都居住在此。院挨着院,寸土不让。
高头大墙前,正门外两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正口衔白玉石球,批了红帛,一副老而沉重的匾上刻了“李府”二字,青碧瓦顶披挂向下,垂到檐下,整整齐齐的赤红瓦当,两旁挂了正红的灯笼,瞧着喜庆的很。
门子着一色的青色锦袍,寻常来往路人,压根不去看一眼。
阮小幺下了轿,便被门子拦住,“姑娘何人?”
她递上拜帖。
那俩门子看了一遍,对望一眼,神色皆有些怪异,似乎是不知该不该行礼,又怎样行礼。
阮小幺摆手道:“免了,我爹在么?”
“老爷正在家中。”那门子道,便带了她进去。
李家太爷有好些个儿子,只这个李季有出息些,近两年被调到了工部做尚书,吏部的肥差没了,家业也出了败相,然而门面装点得却是不错,前头三进深的院子,分别还有主屋、各房姬妾们的院子、厢房种种此类,占地也广,冬日寒梅正放,幽香凌人。
各处下人们来来往往,新来的不认得她,老人们却都神色有些讶异,有的甚至停了手头的活儿,专从前到后看着她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