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世筠正好端着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闻言的瞬间，浓眉一蹙，看向子衿，“离婚？”

子衿拧着的手指稍稍用力了一些，“……爸爸，我和景莲，真的没有感情，这件事情，我知道爸爸您是不同意的，但是我希望爸爸您，能够听我说一说，我想和您说一下我心里的真实想法。”

乔世筠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茶几上，他叠了叠腿，拐杖也顺手放在了一旁，点了点头，“你说，我听着。”

在子衿的心中，乔世筠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她认为，自己和乔景莲的婚姻，一手促成的人就是乔世筠，所以她同样会觉得，这个婚离不离得成，在乔景莲那边行不通的话，也许说通了乔世筠，问题就不大了。

她沉吟了片刻，在心中简单地组织了一下语言，不敢看乔世筠，大概是很怕看到他此刻的眼神，只能低垂着眼帘，声音很轻，但是每个字却都是坚定的。

“爸爸，我知道，您一直都对我很好，像我这样的情况，如果不是5年前碰到了您，如果不是您在那个时候愿意伸手拉我一把，我想我现在……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成绩。我嫁给了景莲，进了你们乔家，我就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成为景莲真正的妻子，我知道他的心，并不在我的身上，而我也从来不奢求所谓的爱情，但是我曾经是真的这样想的——只要您要让我做什么，我就想去做什么，就这样报答您一辈子。所以我以前学的是美术，我喜欢画画，但是您觉得我应该去学工商管理，所以我义无反顾地放弃了自己的爱好，读了5年的工商管理。可是我现在才发现，这样的报答，不是报答，我一味按照您给我指的一条路在走，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条路走下去，到底合适不合适。”

“……对不起爸爸，我真的不能和景莲这样继续下去，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两个人在一起，也永远都是争执，就像是您自己说的，您年数已高，其实您什么都不缺，可是我和景莲……却不能给您带去您最想要的……我和他没有感情，没有彻底在一起过，我也不可能为他生儿育女，我想过了，这是对您最大的伤害，我不能这么自私，一边享受着乔家带给我的光环，让我过的无忧无虑，一边却对您阳奉阴违。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

子衿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因为紧张，下意识地动作，就是拿用自己的手掐着另一只手的虎口，她依旧没有抬起头来，自己没有继续说下去，乔世筠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打算，书房里一片寂静，仿佛是只有此起彼伏的两道呼吸声。

乔世筠身体的关系，呼吸显得更是沉重一些，子衿有些惴惴不安，很怕他会不高兴，这个长辈，是她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最尊重的一个人，也是她生命之中，最感谢的一个人，她不想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影响他的心情，但是同时，她也渴望着他能够谅解自己。

人，有时候真是矛盾的综合体。

却也都是，那么的自私。

她不想否认，自己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和乔景莲离婚，多少，还是有点顾彦深的影响，因为和顾彦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有办法再若无其事地和乔景莲演戏。

是的，连同演戏，都已经演不下去了。

子衿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她绕过了茶几，走到了乔世筠的面前，忽然膝盖一弯，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

乔世筠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跪下来，脸色闪过一丝异样，弯腰去扶子衿，“……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爸爸！”

子衿推开了乔世筠，仰起脖子，有些泛红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乔世筠，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大概是真的因为，有些话，说出了口，索性就硬着头皮说到底，“让我把话说完——我真的很感谢您，但是我也觉得我这样对您也是一种欺骗，所以我今天想要把话和您说清楚。爸爸，您给我的，我都想还给您，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您能够成全我，让我和景莲离婚。”

“你先起来。”

乔世筠面色沉沉，看着一脸倔强的子衿，就这么跪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嗓音也冷了几分，“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你这么跪着，就是在逼着我！”

“爸爸……”

“行了，子衿，你刚刚说完了，现在就听我说吧。”乔世筠挥了挥手，到底是见她这么跪着不舒服，他伸手揽了一下，这一次，他的语气慎重了不少，也透着几分严峻，“子衿，爸爸最后说一次，你起来！”

“…………”

子衿呼吸一紧，往往自己越是尊重的人，心里也越是会对他有所忌惮。

乔世筠语气一凌厉几分，她自然是听得出来，身子稍稍一动，最后，还是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

乔世筠见她这样，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当年就是见她老实，所以才顺水推舟的让她进了乔家的大门，当然和她们申家也是有很大的关系。

但是这几年来，她倒是真的很听话，乔世筠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她的，这样的儿媳妇，他希望是掌控在手心之中，但是现在……她这么执着地要离婚，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她说的那么简单？还是……背后另有原因？

顾彦深……

乔世筠脑海里漂过的就是这3个字，他人老了，心却还没有完全老，男女之间的那点事，被他看到过，心里还是能够捉摸出一二的。

…………

“坐下来吧。”乔世筠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让子衿再度坐回去。

子衿没有动，摇了摇头，“爸爸，您想说什么，您说着，我这样就可以。”

乔世筠见她如此的倔强，心里更是不悦，不过一张沧桑的脸上，却是没有表现出太多，他没有再勉强子衿，点头，沉声道：“听得出来，你今天对我说的话，句句都是真心话，既然你说了那么多，我也说几句——”

“子衿，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么？你第一次和我说离婚的事情，那时候我就对你说过，这样的话，以后别再提了，你应该知道，乔家不是平常人家，在c市的地位是如何的，你那么草率地说出口离婚，你觉得你这么做，是报答了我？”

“……不是的，爸爸，我……”

“行了，你别再说了，你和景莲的婚事，我知道，当年就是我一手促成的。的确，当初你们没有任何的感情，现在外面的社会，什么离婚、闪婚之类的都很多，好像两个人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马上就离婚，家常便饭一样简单，但是子衿你要知道，我们这种人家，和普通人家是不一样的！豪门少奶奶，的确不是那么好当。你记得你5年前答应我的事情么？我今天不是为了抓着你当年的话不放，也不是为了威胁你，逼迫你，但是你必须要知道，人的确是不能做过河拆桥的事情，你今天逼着我，要让我同意你和景莲离婚，你有想过，你们离婚之后，我要怎么去面对外面的人？乔氏会如何？乔家又会如何？”

“爸爸……”

“你看我和你婆婆，没有一天是安安分分的，但是我们一样在坚持着这段婚姻，这个就是豪门的难处，你进了，你就得守着这个规矩，以后，别再和我提离婚的事情。”

子衿紧紧地捏着身侧的双手，心尖上，像是有人拿着针，在不断地刺着，疼的都有些麻木，她不是心高气傲的人，但她也不是毫无原则的，这样的婚姻，走到今天这般田地，谁都有责任，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再挽回，她的心，她的身，都已经不会属于她的丈夫，坚持着，又有什么意思？

但是乔世筠不同意，她就知道，多半就是这样的结果，所以难受，有失望，但是却不绝望。

至少，她还是觉得，话说出了口，就像是真正意义上迈开了这一步，她还是需要坚持走下去。

“……爸爸，离婚的事情，我知道您一时也没有办法接受，我不提，可是我想告诉爸爸您，如果您真的看到了我和景莲是在折断婚姻之中，互相折磨着彼此，谁都不开心的话，我希望您能够体谅到我们的难处……我现在不再提了，但是结婚5周年纪念日的事情，能不能别再举办了？这个我真的觉得没有必要，我们……”

乔世筠举起手来，示意子衿不用再多说。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对子衿说话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我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子衿，你不用说了，回去休息吧，不管是纪念日，还是这个婚，你都不用再想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

“……爸爸。”

子衿咬着唇，她想着，这样艰难的话题都已经说出了口，就算不能说通离婚的事情，但是——结婚周年纪念日这件事情，她怎么都得说通了。

只是张嘴要说的话，还是被乔世筠打断，他捂着唇，剧烈地咳了起来，原本就不是很红润的脸，这会儿因为动了怒，显得更是苍白了一些，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别再说了！子衿，爸爸一直都很喜欢你，也非常的支持你，景莲那个混小子，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你也告诉我，爸爸都会帮你摆平。但是……不要再对我说离婚这样的话，你这是拿着刀子在戳我的心窝子，你知道么？……咳、咳咳……你别再说了，子衿，不要再让爸爸伤心，你想和景莲离婚，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除非……我死了！”

“爸爸！”

子衿吓得心脏一紧，她现在内疚的很，乔世筠一脸苍白的样子，和她说着，“除非自己死了”的话，她扑通一声，再度跪了下来，酸涩的眼眶中，有泪水啪嗒啪嗒掉下来，一边摇头，一边哽着嗓子，“……对不起，爸爸，我不是……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对不起……我不再说了，我真的不会再说了，对不起爸爸……”

“孩子，你起来。”

乔世筠走过去，颤抖着双手，将子衿从地上拉了起来，他那双看上去略略有些浑浊的眸子深处，有精锐的光全都被掩在底下，“你老老实实告诉爸爸，你是不是对别的男人，动了心？”

“…………”

子衿脸色猛的一白，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对别的男人动了心？

难道，她的表现，真的有那么明显么？

还是……乔世筠其实已经怀疑了自己和顾彦深？

…………

她并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自己和顾彦深的那点事情，说实话，她并不会觉得有多对不起乔景莲，面对他的时候，她也不会觉得不舒服，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不在意的人，可是乔世筠却不一样。

他是顾彦深的亲生父亲，也是自己的公公，是照顾着自己5年之久，照顾了自己发疯了的父亲5年之久，他给了自己一条新的生命……

——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予自己的，她动心的对象，哪怕不是顾彦深，是另外任何一个和乔家没有关系的男人，她都会觉得愧疚，更何况是顾彦深？

可是心里再慌乱都好，子衿还是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哪怕是有最多的对不起，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大概是真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吧！

是人都是自私的，她觉得对不起乔世筠，却还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承认自己的心。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子衿下意识地捏紧了身侧的双手，开口说话的时候，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速，“……爸爸，为什么这么问我，我当然没有。”

乔世筠眸光闪烁了一下，速度很快，心慌意乱的子衿根本就察觉不到任何，很快又听到他说：“爸爸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你5年来，从来没有动过的离婚念头，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强烈？子衿，你们年轻人的那点事情，爸爸也不是不知道，我也年轻过的，所以，如果真的……有，你可以告诉我，我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景莲他这几年来，也确实是对不起你。”

子衿抿着唇，固执地摇头，“爸爸，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么？”

乔世筠深沉的眸光，带着明显的探究，明明不相信她，说出口的话，却又带着几分让人放松的体贴，“子衿，爸爸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在英国5年了，可能思想也会开放一些……”

“爸爸，真的没有。”

子衿一直摇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承认，大概是说得多了，“没有”两个字，再从自己的嘴里吐出来，似乎并没有第一次那么艰难。

“真的，爸爸，没有，我不会这样……”心虚，说着这样的话，似乎是信誓旦旦的，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她根本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没有的话……就好。”

子衿始终都不肯透露半分，乔世筠对于她的为人，倒还是相信的，毕竟这个丫头，这5年来，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有什么事，也会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他之前怀疑了她和顾彦深之间的那点暧昧，但是派人去英国调查了，却是无果，在她这里，也软硬皆用，都试过了。她的神色虽是透着几分紧张，但是这种紧张，也不能断定，她是心虚，也许真的只是紧张……

在乔世筠的心里，他潜意识的，还是希望，子衿和顾彦深之间的那些暧昧，是他想多了。

顾彦深和乔景莲都是自己的儿子，他却是一心想要栽培一个乔景莲，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对于乔世筠来说，顾彦深就是一个不可掌控的因素。

这个儿子，心思太过深沉，既然不能被自己掌控，那么顶多就是放任不管。

他的乔氏，不可能改名换姓！

“子衿，你别紧张，爸爸问你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其实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在外面有喜欢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也能够给你幸福，那么，我会慎重考虑。”

乔世筠收敛起了心里的思绪，对付子衿这样性子的女孩子，他太清楚，哪些是她致命的软肋，只需要稍稍加把劲，她就绝对翻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乔家的声誉对于我而言，的确是比命更重要。但是，我也是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女儿一样，所以你的幸福，我觉得是最重要的。爸爸可以退一步，但是子衿啊，你也要为了爸爸，努力一下，行不行？”

“…………”

“和景莲，好好的相处，那个孩子，虽然性子是有些桀骜不驯，但是看得出来，他现在对你，已经慢慢上心了，你心里还没有人，就和他好好处一处，爸爸相信，你们一定会爱上彼此。”

…………

※※※※※

慕晨初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两条细长的秀眉微微拧着，她左手掌心之中攥着一个手机，看了看四周围，还是跑到了洗手间，确定里面都没有人，这才站在门口，给子衿拨了个电话。

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不知道子衿在做什么，可是一想到刚刚饭桌上，那个乔景婷竟然明目张胆地黏着顾彦深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将刚刚偷.拍下来的照片，点开来——

照片上，乔景婷一手挽着顾彦深，一手端着酒杯，脸上巧笑嫣然，而顾彦深则是任由她挽着自己的手，精致的五官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喜不怒，但是就是没有推开乔景婷。

后面还有好几张，不过多数的画面，都是乔景婷主动靠近顾彦深的，这个女人，她不是顾彦深同父异母的妹妹么？怎么看着顾彦深的眼神，这么奇怪？

慕晨初刚刚是没有忍住，偷偷.拍下了好几张照片，有些是两个人低头交谈的，有些是乔景婷亲手给顾彦深夹菜的，还有些是有人敬酒，乔景婷撒娇着，要让顾彦深帮她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