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四合。
客栈小院飘散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叶孤城并未承诺一定会来吃饭, 但还是踩着晚饭点来了。
不过, 他看到一桌或清蒸或爆炒的螃蟹, 在其诱人香味在鼻尖萦绕不散之际, 那种莫名的别扭感也在心间挥之不去, 似乎被端上桌的不只是螃蟹也能是他本人。
“先净手开饭吧。”楼京墨保证她这句话绝没有等养肥了宰的意思,仅仅要问要说的事有些多, 也就不急于一顿饭的功夫。
王怜花笑着没多话,似是准备做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更换了一身不太穿的白色衣物。举手投足间, 像在迎合叶孤城喜洁的偏好,又像是表达了两白相遇谁美谁知道。
“多谢。”叶孤城看也没多看一眼王怜花,只对楼京墨说了这两个字,谢的是费心准备了一桌菜, 他就着水漏简单洗手净面而入座。
由于以螃蟹为主打菜, 食用起来相对繁琐,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久。
久到叶孤城快要忘了他来前的坚定想法, 而勾起了封存近二十年的回忆。
七八岁的时候,他还是叶秩,还没有穿白衣的习惯,一家四口吃饭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父亲会教他如何更好地开螃蟹, 母亲会给他夹菜说那些吃了长个子。他会给妹妹剥去虾壳,也信了与妹妹勾勾小指的承诺, 等来长大了做他最喜欢的全蟹宴。
后来, 一切美满就似浮云散去。不是因为国仇家恨, 不是因为理想抱负,只是因为父亲移情别恋而已。
母亲对父亲说,君既无心她便休。如果不是妹妹太小,不放心其留在白云城,那么母亲只会独自离去而再也不会回来。
临行前,母亲告诉他这世上人的感情很难坚固如初,而只有武功与自己所握有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所以让他学会独自一个人坚强。
叶孤城品着嘴中蟹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勾勾小指的承诺并没有成为谎言,只是与他年少无知时的幻想相差太远。
后来,父亲是后悔了,后悔到衣带渐宽,后悔到撒手人寰,但早就没有可能破镜重圆。
“早几年,我曾试着去找你们。母亲曾经提过,她从小在蜀中长大,也说过偏爱边塞风光。可惜,我走过不少地方未曾听闻零星的消息。”
饭后,叶孤城三言两语说起往事,而看着楼京墨的脸色,他就明白了母亲离开白云城之后再也不提过往。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只要换了生活环境,不再说从前,那么她终究会开始全新的生活。
楼京墨也是弄明白了前因,晏云本名云晏,云晏嫁入白云城时云家就没旁人了。
云晏自称是出海避难,谈起家族只道因江湖争斗招致灭门之灾,而她也没打算报仇,只要能安顺渡过余生后继有人就好。
叶孤城随母习武,他没有想到母亲竟是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在他记忆里母亲的武功很高,完全不似会因为一场风寒而去。
对此,楼京墨并不认可武功高就能幸免于难,她接手的第一位高手病人林朝英是脾肝俱损,那不是被人攻击受伤而全因自己熬出来的。
多年前,她将云晏重新封棺入葬时对尸体过一番检查,确定云晏没有中毒症状,准确地说云晏是肺非常不好。
人易自伤。喜易伤心,怒易伤肝,思易伤脾,忧易伤肺,恐易伤肾。想得开三个字当真不容易,林朝英没轻易做到,云晏也没做到。
如今回想,云晏十有八.九是前朝皇室遗孤,国破家亡而带着白云会的秘密远逃海外。她本来以为后半生能平静安乐地度过,却在儿女双全时遭遇了丈夫出轨,即便当断则断地离开,但人走了心没有一同决然离开。
“逝者已矣。”楼京墨只能以此四字安慰叶孤城,“比起缅怀旧日时光,我想城主或该多想一想未来。在你做出选择前,我可以先以示诚意,倘若选择留下一起打开机关盘,则有七成可能使你在剑道一途上走得更远。”
叶孤城听得城主的这一称呼,似是迎面遇上一阵冷风,将他从回忆里又带回了现实,这是打算把想了一天一夜的决定告之楼京墨。
既然兄妹两人多年不见,那么就让陌生继续陌生下去,此后是踏上阳关道与独木桥各走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