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市镇化发展还真是发达,甚至足以媲美后世了,城墙有限的范围外,还有着高度发达的广阔市镇,当年戚继光抗倭的台州大战中,重要的一场战斗花街之战就是在台州城外几里的城下镇打的,杭州城外,一片连着一片的城下镇亦是远远超过了城区。
不过今晚,这些白日里繁华的市镇犹如进入了世界末日那样,数不清的镇民抛弃家业,惊慌的向城里逃去,最外沿,已经有火烧了起来,漆黑的浓烟滚滚升腾。
到了这儿,海贼部队已经散乱起来,四散进入民居去抢劫,毕竟仅仅是一支由强盗,地痞,逃奴还有丧家之犬一般的浪人组成的乌合之众,毛珏也没办法约束。
可就是这样一种乌合之众,能闹了江南沿海几十年,几次千把人打垮了上万明军正规军,江南卫所腐化堕落到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倭寇主兵力都聚集在南门,足足几万难民带着包袱哭喊着逃到钱塘县城门口,哭喊着拍打着城门,然而,城门却是紧紧关闭着,任凭这些难民如何哭叫,就是不开门。
什么官军宁愿自己死,遇到乡亲被挟持,也要去救,那都是电影里的故事,真实情况下,就算是底下是军兵父母子女,眼睁睁看着被贼寇杀戮着,城门也不开,谁让死的都是平民百姓,低贱的大兵军属,而住在城里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世家豪族?
叫喊声一浪接着一浪,城头的守军都是心神摇曳,可是杭州府知府是脸都不曾变化一点,阴冷的一挥手。
“放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没有落在倭寇头上,倒是先落在了大明百姓身上,幸亏江南兵已经腐朽到极点了,根本没有杀伤力极强的复合弓,用的都是竹弓,射的是轻箭,虽然射倒了一片,不过死者却不多,血与伤痛触动了百姓的恐惧,这些城下居民终于是分散着向城池两边逃了去。
南城打的嘶声竭力,北城还算是一片安静,而且这儿的软香楼还是一片纸迷金醉,虽然惴惴不安,那些江南名妓们依旧敬业的轻歌曼舞着,而足足四十几个书生则是漫不经心的喝酒做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似乎与他们无关那样。
大明亡国就亡在这些堕落的书生身上,曾经有正统理学家作诗,“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这些座位中的国家栋梁,居然有十多个浓妆艳抹涂着胭脂,穿着彩色的孺衣与裙子,那副男人的脸庞胡须与厚重的喉结,让人感到格外的别扭。
还好,倭寇打到了杭州,对这些书生栋梁还是有些触动的,举着酒杯,吴荇是满面的愤慨,忧国忧民那样的感慨着。
“朝廷不幸,妖孽横行啊!这沿海军备废驰到什么程度了?四个卫所上万人,倭寇居然一天都没挡住,让他们杀到这府城底下,真是废材!这些武人,要不就是东江毛文龙这样阉党余孽,奸邪之辈,要么如这等贪生怕死,空耗军饷之徒,陈大人,回朝之后,您一定要上书陛下,弹劾这群无能之辈!”
这儿的陈大人倒不是御史陈赞中,算得上曾经毛珏的准岳丈,陈赞中三子陈大成,也是京官,任吏部照磨。
京官当久了,对眼前这些书生狂放倒是愈发看不惯,要不是与毛家闹出这么个事儿来,吴甡又向陈家提亲了,他还真不愿意来这种聚会,坐了半天,他都是眉头紧缩的看着几个女装书生,吴荇的话,他也仅仅是哼了一声,没多做答,倒是宋意那些书生听的热血沸腾,也是跟着举杯推盏,张狂的说道。
“吴大哥说得好!天下真是积贫积弊久已,朝中气氛沆沉,就需要吴大哥,张先生这样的清流站出来,今年秋帏,咱们同年兄弟当共勉,为陛下分忧!”
一个个还真是热血沸腾,要不是这些书生要么穿个娘们衣,要么搂着个江南美女醉的东倒西歪,陈大成还真是差不点就信了。
正如水有清有浑那样,人也是有昏有义,这头,复社的书生们还在醉生梦死的时候,整个沈府却已经是一片缟素,族人家丁,不论贵贱,人人发放了刀枪,有的还披了件皮甲,而且不仅仅是他们,就连沈光祚这个年过七旬的老者,也是在额头上缠上了白绸子,身上裹着白色的麻布衣,手中拿着一杆大枪。
“爷爷!杭州城守卫众多,还有大炮防御,再有几个时辰,镇海卫安东卫的援军也就到了,再说,还有我们呢!您老就安心在府里等着吧!求您了!”
让个七十出头的老头上阵拼命?沈光祚又不是黄忠,想想都觉得可怕,老家伙几个大儿子大孙子是全都跪倒在地上,拼命地磕着头,气的沈光祚却是须发皆张,拿着个大枪点着地直咆哮。
“良将不怯死以苟免,烈士不毁节以求生!今倭寇犯我乡党,全城当死战以迎!你让老夫在府里等消息?让开,死老夫也要死在城头上!”
“爷爷啊!”
悲催的真哭了,沈光祚次孙沈度是抱着沈光祚大腿直磕头,其他几个子孙同样是冷汗直冒,大道理说不过这老头子他们也不说了,反正就就是拦着不让去,就在沈光祚气的咬牙切齿的时候,冷不防门外,几个家丁慌里慌张的闯进来,猛地跪在了地上。
“老爷,三少爷四少爷,孙少爷!快逃吧!倭寇破了武林门,提兵直奔着这儿来了!”
咣当一声,老四沈千运一个踉跄靠在桌子上,上面的花瓶笔架砚台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沈光祚自己也是脑门上倾尽一抽,足足几秒钟,这才缓过神来。
“倭寇怎么攻破的城门,官军呢?”
“回老爷,不知道,就是一下子被攻破了,那帮没用的东西全都跑了,还有人胡言乱语,说什么倭寇能连环喷火,无人能挡,老爷,杭州城陷了,快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