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连累你了……”
面对陈沐的抱歉,吕胜无却很是厌烦,朝陈沐冷声道:“别啰嗦!”
此时陈沐才发现,自己的肩头和肋下一片片湿热,竟是吕胜无手臂上汩汩流出的鲜血!
适才敌人明枪暗箭地围攻,吕胜无也不是以一当百,更不是金刚之身,原来早已负伤多处!
下马这么一耽搁,何胡勇的人也终于追了上来,火光摇曳,前面是绝境,后头是追兵,陈沐也是心凉了半截。
“先生,你还是走吧……你……”
吕胜无戴着素白鬼面,也见不着他的神色,不过陈沐却能感受到他的身形突然膨胀起来一般,整个人都高大了不少,显然他也在暗自提气,似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果不其然,陈沐这厢心思未定,吕胜无便开口道:“我吕胜无逍遥一生,从未受困于官差,今次是如何都不会陷落,你呢?”
陈沐心头陡然发紧,不想落入官人之手,便只有跳崖这一条路了!
莫说这山崖不知多高,单说两人身负重伤,跳入这咆哮奔腾的蓬江之中,也是九死一生!
即便落入何胡勇的手里,自己有衫子名册,何胡勇也不敢对自己下杀手,陈沐完全没必要拼命。
然而吕胜无只身涉险来救援自己,若让吕胜无自己跳崖,陈沐又于心何安,如何能苟延残喘!
“小子受教于先生,自当追随!”
“好!”吕胜无仿佛第一次赏识陈沐一般,声音之中掩饰不住的竟是隐隐的兴奋与激动,仿佛只有这等死里求生,才能激起他生活的波澜一般!
“哪里走!”何胡勇终于是带着人马停在了身后,火光照着陈沐二人,火枪手和弓弩手都纷纷举起了武器!
吕胜无也没二话,夹起陈沐,纵身便跳了下去!
陈沐适才答应得热血沸腾,然而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仿佛血液瞬间被抽空了一般,他的身体被黑暗吞噬,清醒的意识也同样陷入了黑暗之中!
“怎么会!”何胡勇也是没曾想到,此二人竟选择了如此极端的逃生手段,宁可跳崖,也不愿束手就缚!
他走到悬崖前头来,探头看了看,下面如黑暗深渊一般,只有白色带子一般的蓬江大河在奔腾,怒吼的水声甚至淹没了二人落水的声音!
“管带……您且看!”身边的标兵举起火把来,照亮了地面上一大滩血迹。
“此二贼尽皆重伤,跳下去必是生还无望了!”
何胡勇蹲下身来,捻起温热的血土,眉头紧皱着,又看了看身前的大河,眸光陡然阴狠起来。
“你敢断定他们就必死无疑?”那标兵也是被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回道:“照着常理……该是活不成……活不成了吧……”
“哼!照着常理,谁敢独闯县狱!给我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听得此言,也是脸色发白,只是谁敢从这山崖下去啊!
不过毕竟是命令难违,众人纷纷寻找下山的路径,可眼下黑夜浓雾,这山崖又陡峭,根本就没路,只能到下游去搜寻。
然而何胡勇却制止了他们。
“你们谁的速度能比得上这河水?找到下游去,又岂能搜得到人!”
众人也是吓住了:“可这山崖……这河水……管带,区区一个小子,不值得兄弟们犯这个险……”
“此二贼已经重伤,即便活下来,也就半条命,咱们漏夜到下游去找,必然跑不了的!”
何胡勇却阴沉着脸骂道:“一群废物!”
如此说着,他便开始脱掉了军装布甲,朝那群人道:“出去莫再说你们是老子的兵!”
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何胡勇将手中长刀钉在地上,脱了军靴,咬了咬牙,竟同样纵身跳了下去!
“管带!”兵丁们面面相觑,过得片刻才醒悟过来,跑到山崖边,只顾一个劲儿大喊,可哪里还有半声回应!
看着山崖便那柄寒芒四射的长刀,看着那磨破的军靴,看着那一身布甲,再看看深渊一般的山崖,他们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何胡勇是管带,而他们混了这么久,仍旧只是个兵!
他们不明白,何胡勇为何要如此拼命,这个陈家余孽为何就如此重要,重要到何胡勇要以命相拼!
而且他们比谁都清楚,官府内部的正式公文上,陈沐并非钦犯,因为有个姓龚的县学教谕,找了不少廪生,为陈沐联名具保,官府搜寻陈沐,只是想要他协查罢了!
而他们的何管带却在吕胜无面前,公然声称陈沐出现在杜卡莉女伯爵号上,乃是袭击洋人船舰的共犯!
只是他们毕竟是寻常兵丁,个中真相,便如同这黑夜与浓雾,便如同脚下这深渊一般的山崖,他们看不清,也没胆子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