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这么收场的,你说是不是?”
陈沐尝于书中读过不少官场失意,直至今日,方能体会到这样的感受,直观地从德寿的言语与神色之中,感受到这种落寞与不甘。
而且德寿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即便是熬资历,都应该走到最顶头的那一步了,可他却始终没能进去。
虽然他是镶黄旗人,但在大教堂里头,陈沐也能感受到德寿的野心。
即便朝堂腐朽,世道崩坏,他仍旧想着做些实事,这是他在地方上为官多年的良知。
他的功过,只能由历史来评判,但起码此时,陈沐认为这样的官员,并不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德帅,若您愿意留下,我……我或许可以帮你一把……”
陈沐倒不是大言不惭,只要能善用这些日本人和那批伪钞,想要帮扶德寿一把,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德寿却摇了摇头。
“予也曾有幽忧之疾,不能治也,不若退而闲居,忘志而书,暇时听琴品茗,小院落里种花草三三两两,玩弄些鱼虫蟋蟀,岂不美哉?”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想我居庙堂之高而不能达志,再不济也能退隐山林独善其身吧?”
说到此处,德寿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朝陈沐道。
“老弟,你是个有本事的,若能用在正途,不说匡扶社稷,守法利民也是好的……”
“端方其人,也是让人看不透,出身满洲贵族,却支持变法,即便变法失败了,他也得到荣禄和李莲英的庇护,并未受到任何惩处。”
“后来朝廷派人出国考察,他将革新的那些个国家都走了个遍,尤其从日本国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也似,如今他接了两广总督,是要督办粤汉铁路的。”
“他虽然支持变法,却痛恨反叛,又有镇压黔东南叛乱的经历,对民间社团最是排斥,如今他来了广州城,怕死再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了……”
德寿能说出这些来,对陈沐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没有他这么提醒,陈沐“顶风作案”,端方来个新官三把火,怕死要将陈沐烧得皮肉都不剩!
难得德寿主动开口,陈沐也趁机朝他问道:“德帅可曾听说过汪公权?”
“汪公权?”陈沐提问得有些突兀,德寿也愣了一会,细想了片刻,也是恍然大悟。
“看来你对端方还是有过了解的,本官倒是多此一举了……”
“德帅此话何解?我对端方可没半点了解,这汪公权找人杀我,我才向你打听的……”
德寿听闻此言,面色也凝重了起来,一拍桌子道:“这端方也果真是果决狠辣,人才刚到广州城,竟做起这等勾当来了!”
陈沐更是一头雾水,德寿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
“端方到了日本之后,策反了刘师培,这刘师培本是个落第的,对朝廷心怀抱怨,就联合孙文等人谋反,日本对我山东和东北虎视眈眈,巴不得看到朝廷内乱,就暗中资助这些革命党。”
“不过刘师培与孙文闹翻了,端方便趁机策反了刘师培,从中牵线搭桥的,正是汪公权!”
“这汪公权是刘师培的妻子何震的表弟,此人没什么节操,是个卑鄙小人,你可要小心了。”
陈沐终于明白德寿为何这么气恼了。
这汪公权乃是端方的人,汪公权派人来杀陈沐,幕后黑手岂非就是端方?
可细想一番,又有些不太合理。
端方好歹也是封疆大吏,他陈沐虽然已经有些小名气,但终究是有限,又怎么可能劳动端方雇凶杀人?
再者说了,端方马上就要接任两广总督,在广州这地头,他想要拿办陈沐,再容易不过,又何必大费周章,让远在日本的汪公权雇凶来杀陈沐?
难道说刘师培与孙文闹翻了,而他认为陈沐与孙文有联系,才迁怒到陈沐的头上?
可陈沐与孙文素未谋面,八竿子打不着,没理由会这么做吧?
“那刘师培是怎么与孙文闹翻的?”
德寿也不隐瞒:“刘师培做学问还是不错的,接受了洋人那套玩意儿之后,在日本搞了个什么女权运动,虽然新潮,但简直就是胡闹。”
“孙文离开日本之前,日本人资助了一笔钱,关于这笔钱用在什么地方,革命党发生了争执,刘师培本就看不起孙文,认为他不学无术,只会蛊惑人心,也就决裂了。”
“若非如此,端方也不可能趁机策反成功的。”
“无论如何,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德寿一口气爆出这么多内幕来,也是不愿再多说。
诚如他所言,虽然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但危机确实已经临近了,就如普鲁士敦曾经说过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样,悬在了头上,不知何时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