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之间的线,并不明显,也不知道是海蓝得太浅,还是天蓝得太深。
一群白色的鸥鸟正在海面上盘旋,一只稍小的鸥鸟调皮地脱离了队伍,停在了海面上。
它的爪子落得很轻,眨着眼睛,几次三番试探,才下嘴啄食那凝固的红色血液。
然而下一刻,它的毛发陡然竖立起来,扑棱棱便冲天而起!
陈沐终于醒了过来,双脚下意识猛踩水,此时才发现,自己靠在了一个鼓囊囊的东西之上。
那是大狮子的肚皮!
陈沐猛然惊醒,贴着肚皮听了一阵,发现大狮子还有微弱的心跳声,赶忙将它的头抬出了水面!
本以为这大狮子会被乱枪打死,没想到它最终还是跟上了陈沐。
扫视了一圈,陆地在极其遥远的地方,看起来像一条压扁的海带,不过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能看见,起码还有游上去的希望!
大狮子的大腿和肚子上都有枪眼,皮开肉绽,腹股沟的地方还露出内脏来,伤势并不乐观。
若没有这大狮子,陈沐怕是早已被淹死。
书冬已经不在了,他不能让这头大狮子再死在自己的手里!
陈沐拥有足够的理由去悲伤,但眼下并不是伤感的时候,他需要活下去,这头狮子也需要活下去!
身上除了自己的长刀以及龙头棍等物,还多了一把杀猪刀,实在太过沉重,陈沐也想过丢弃这些东西。
但陈沐最终没有丢弃,而是拖着大狮子,奋力往陆地的方向游去。
他尽量去适应洋流和海浪的力量,借助海水的推力,倒也并不太费尽。
陆地的绿色渐渐变得宽大,但陈沐也渐渐到了极限。
他终于决定要丢弃身上的东西,否则他和大狮子都活不下去。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面小小的三角帆!
这三角帆实在太过熟悉,陈沐忍不住便撕下一截衣袖,举过了头顶,尽量挥舞了起来!
三角帆渐渐靠过来,陈沐的心也渐渐安稳了。
可当他看到三角帆上的人之时,仍旧忍不住心中的激动!
“陈……陈沐!”
“浦三哥!”
似乎是天意的安排,没想到陈沐竟然会碰上浦五的儿子!
不过细想一番,其实也并不能算是天意,因为法兰西人侵染广州城的事件,港口被炸毁,江面和海上都实行了暂时的禁令,也只有疍家人才敢偷偷出海捕鱼。
因为他们以捕鱼为生,一天不出海,就揭不开锅,他们不能让老婆孩子饿肚子。
浦三要将陈沐拉上去,陈沐却缩回了手,朝他说道:“拖它上去,给它控水!”
浦三见得那头大狮子,也是脸色大变,有些迟疑道:“你先上来,这不过是一头牲口……”
“拉上去!”陈沐下意识便朝他大吼,毕竟大狮子在他的眼中,已经不再是牲口了,更像是书冬这样的兄弟,或者说,在陈沐的心中,这头大狮子,就是书冬!
无论何时,陈沐待人总是非常的亲和,尤其对待浦家这样的旧识,从不会大声说话。
浦三早先是看不起陈沐的,但这些日子以来,陈沐做了多少大事,他心知肚明,饶是如此,陈沐仍旧没有忘记他们,几次三番邀请他们到陆上安顿,但还是被浦五给拒绝了。
陈沐时常派人送来钱粮,对浦家那是没话说的。
浦三见得陈沐如此,也不敢耽搁,只好将大狮子拖上了帆船,开始压迫大狮子的肚子,海水和血沫不断从狮口中涌出来,那狮子的肚腹也终于是看见微弱的起伏了。
当大狮子打了个响鼻,陈沐才松了一口气。
浦三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简直比他拖网捕鱼还要累乏,喘顺了这口气,他便将船上的鱼获全都丢了,跳下水来,将陈沐扶了上去。
这帆船本来就小,狮子的体型又太过庞大,无法承载两人一狮的重量。
陈沐也不再客气,在船上躺了许久,才缓过这口气来。
浦三趴在船舷上,掌控着方向,终于是渐渐靠近了岸边。
“三哥,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靠岸,我被官兵追捕了……”陈沐如此吩咐,浦三也不含糊,绕了个方向,停靠在了远离疍家排船的海滩上。
“我先背你回去,这牲口……这狮子先留在船上……”浦三脱下裤头,拧干之后又穿上,就要去背陈沐。
然而陈沐却摇了摇头:“它要是醒了,会跑走,我在这里守着,你回去叫几个信得过的人来。”
浦三一走,陈沐顿时有些空落落的。
环视了一圈,远处有马尾松沙沙作响,免不了要想起那场大火,想起那烈焰中的“雕像”。
近处是沙滩上的海番薯藤,风滚草如同充气的刺猬一般,被吹得在海滩上四处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