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冷冷清清地只剩下半截蜡烛在烧着,炭盆里的火早就灭了,我跪在地上只觉得一阵阵冷气钻进身体里,却硬是赌气不肯起来,后来还是蓉儿跑过来把我硬生生扶回了房。
我十岁生日过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因此着了凉,大病一场,在床上又躺了了半个月,等到我病完全好了,岐州城也开始飘起雪来。
因为方先生走了的原因,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心情不好,不太来烦我,就连一向和我没规矩惯了的三娘,现在也很少往我屋子里跑了,我一个人既孤独又难受,只好看着外面的雪花发呆——也不知道方先生走到哪里了?到了江东没有?是否安顿好了呢?
哎,他是否安顿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都不管我了我为什么还要管他?可是……方先生走的时候都还没完全康复,天气又冷,他又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
而那个问题,方先生根本没有回答我,我只好去问老爹了。
我在门前胡思乱想着,老爹踏雪而来,把雪踩得“咯咯”直响我都没听见,直到他开始和我说话我才回过神来,当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了。
老爹还是善解人意的,他问道:“建成,你还在想方先生?”
其实我压根就不想承认,但是又觉得在老爹面前我根本就骗不了他,于是答道:“父亲,先生走了旬月,是否已到江东了?”
老爹摇摇头,“若到,必有信来,你放心。”
我想古代的邮政系统这么差劲,等方先生的信寄到都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根本就没有办法安慰我。想起方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问道:“父亲,孩儿想问父亲一件事。”
老爹又摸着我的小脑袋问道:“何事?”
我道:“我前几天看书,见书中载宋襄公与楚战于泓,不趁半渡而击,一定等楚师渡河擂鼓列阵才进攻,如此行为可以称得上仁义。然而行此仁义之举,却致使宋师败绩,祸及宋国臣民,这样的仁义有什么用呢?”
我看到老爹眼睛一亮,笑道:“你与方先生曾有此议论?”
我点点头,如实相告道:“方先生之所以辞去,便是因此。父亲,我不明白,先生……说我想建功立业是心术不正,还说……还说……”一想到方先生,我的嗓子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根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见我神色有异,将我拉到他身边,道:“还说什么?”
我定了定神,应道:“还说晋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若果真得势,必是昏君,天下有才能的人也不愿意辅佐他,父亲便是如此。我反驳说忠孝仁义与是否明君应当无涉,方先生就生气了。”说完我又忍不住想哭,我靠,老子这是怎么了?
父亲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道:“帝王之家与普通百姓人家原本就不一样,普通人家安分守己,父子兄弟恭敬友爱,很好;帝王之家却不能作平常之论,他们不但是父子兄弟,更是君臣,世间再亲密的亲情,一旦牵涉权力之争,便不再单纯了。你的见解也未必便是错。只是人各有所坚持,方先生有他的坚持,你有你的看法,无关对错,人各有志而已。”
老爹的一番话和方先生说的完全不同,我虽然不清楚他们俩究竟时谁说的对,但是老爹和我的观点比较一致,果然是我老爹,可是我和老爹想的也并不完全相同,而且方先生的坚持就一定不对吗?如果按照老爹的意思,我根本不用考虑太多,老爹将来要做皇帝,那我们家将来就是帝王之家,既然如此,我要是非要把弟弟给弄死,那也不能够按照平常的兄弟来论了。
但是不论是君臣还是父子,晋王的确是做的不对啊,老爹怎么不说呢?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老爹虽然平日里冠冕堂皇满口仁义,其实心思多的很,难怪他以后能够做皇帝,那个晋王也是,他要不是心术不正也做不成皇帝,可见能够做皇帝的人恐怕都有点残忍。可是残忍这件事,也不是想学就学的来的。
我要是真变成这样,那方先生恐怕不只是失望了吧?我还想有一天证明给他看——虽然我李建成想要建立功名,却绝对是以匡扶天下为己任,绝对没有半点心术不正的意思的。
我突然发现方先生和老爹说的话都有道理,但都不全对,我应当将正确的看法收为己用,不去理会那些错误的看法,《论语》里说的“择其善者而从之”,不正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