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
玥儿的父亲和杨喜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他们将要为玥儿挑选的对象标准,我坐在旁边,离他们那么近,却一句话也说不了,一句话都说不了啊,这再一次让我感到无力和悲哀,只因为,我没有资格。
因为此刻,我是玥儿公司的老板,是玥儿的领导,无论我如何费尽心思自导自演这一出偶遇,在外人的眼里,终究是与玥儿的私人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罢了。他们在我面前,可以丝毫不提及玥儿的个人生活,也可以大张旗鼓地品谈玥儿的终生大事,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完全无关的事情,无关紧要,无伤大雅,所以不用忌讳,也不用避讳,想说就说,信手拈来,出口成章……
这是一种什么感受?餐厅里人影攒动,杯盘交错,灯红酒绿下遍布笑脸盈盈,独余我与玥儿,木然对坐,形容枯稿,欲辨难辨,各自心事凋落。
突然觉得今天这一切都有些可笑。自从和玥儿在一起后,虽然她几次三番想要向我表达她笃定的心意,可我能感觉到她内心是极度顾虑和敏感的。倒不是怀疑她对我的感情,而是我们这样的关系,说白了,就是世人眼里口诛笔伐的婚外情,婚外情,这三个字的千钧重压,对于一个刚从学校毕业不到两年,仅仅24岁的年轻姑娘来说,确实是一场巨大的挑战和考验。所以我从最初就明白,这场苦恋只会是一道单选题,只有非此即彼的答案,否则对我,玥儿,小娟,我们三人都将是有害无利百般折磨,因此从一开始我便下定了决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我选择了玥儿,那与小娟的摊牌也就是早晚的事情。可玥儿却一再告诉我不愿看到小娟受伤,不愿我为难,让我不要和小娟离婚,她说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说她受得起。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哪怕一点点再微小不过的细节,她也是敏感如发,她顾忌外人的眼光,逃避亲人朋友的话题,她反复在心里自我暗示着这份感情的与众不同,犹如一头刚学会走路却迷失的小兽,用不断自我加持的勇气去压制与生俱来的忐忑与恐惧,终究是一副跌跌撞撞如履薄冰看不清未来的模样。
这不是我眼中的玥儿,更不是我想看到的玥儿,我不想看到她因为拥有了这份感情而丢失了自己,我曾千方百计想法去改变这样的状况。所以我提出送她上班,我希望周末带她出去游玩,我想要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在她身旁,尽量地予她正常爱情该有的模样,我想要给她她最缺乏的,安全感。
正因如此,即便她拒绝了我面见她父亲的请求,我也仍处心积虑地安排下这场餐厅偶遇,只为让她明白,她是我心爱的女孩,她的父亲,我亦是当成自己的家人来看待。我希望她不会觉得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连带自己的爱人面见长辈的机会都没有,我希望与她并肩而立于她的父亲面前,即便我是以公司老板的身份出现,也要与她一道完成这个仪式,因为这对我对她都意义重大。
可显然我低估了这个世界的无常与无奈。当我兴冲冲地来到玥儿口中所说的东北菜馆,却发现沈大志和杨喜竟也在场,本来一场计划中由我买单的三人午餐变成大志作东的五人聚会,好在论职位上我算主角,可以招呼大志盛情款待玥儿父亲,谁知席间一番家长里短,杨喜这小姑娘一旁助威怂恿,最后竟是落到玥儿的终身大事这个话题上。玥儿的父亲还叫我劝劝玥儿,劝玥儿?劝我心爱的女孩去另找一个男人?我只能摇头苦笑,竟是连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不是没看见玥儿痛苦尴尬的表情,这般状况想必也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吧。真是哑巴吃黄莲,本带着满心憧憬而来,希望看到她的笑容和欣喜,没成想天不遂人愿,千回百折竟是这样一个局面!玥儿的父亲和杨喜侃侃而谈他的标准,我多想拦住他告诉他,您的标准我都符合,我性格沉稳,我工作踏实,我从来都向往安稳平静的生活,我会对玥儿很好,会和她一同尊敬您孝顺您,您能不能回过头,看一看您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他才是您女儿的爱人!
可玥儿的父亲怎么可能听到,又怎么可能想到?我在他的认知里永远被定格在玥儿的老板,一个已婚多年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和他的女儿扯上一星半点关系?如果真有什么关系,他应该也是惊吓多于惊喜吧!
心中一恸,我望向玥儿,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哀怨,有情非得已的苦衷,还有无法言说的心痛。眼角微酸,一时心乱如麻,我竟不知用何种语言去安慰她的心伤,安抚她本就敏感脆弱的愁肠。收回目光,我幽幽地盯着眼前的酒杯,那杯里的残浆无声摇晃,碎裂了满室柔光,餐厅里笑闹声不绝于耳,我却突然觉得这人间烟火仿若隔了一个世界,只余我与玥儿在另一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时空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这样的无力感瞬间将我吞没,有一种称作疲惫的东西缓缓浸上心头。我拿起手旁的酒瓶,眼睁睁看着自己将面前的酒杯斟满,那是一个硕大的玻璃杯,我很少放任自己流连杯盏之间,此刻却似再无顾忌,一仰头将整杯酒全倒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