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却不言语，似在思考着什么，他扔掉烟头，转过头看着我，将我垂下的碎发捋到耳后，默然良久，忽然柔声道，“玥儿，如果让你嫁给我，你愿意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待到陈然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愿意么？”，我才猛地抬起头，他双手把在方向盘上，正转头凝望着我，浓黑如玉的眼睛里含着如鸿深情，隐隐有光华闪烁，仿佛云消雨霁后最和暖的那缕微风轻轻从心间拂过，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扩散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落霞斜斜地照在他身上，折射出修长的影在车身上荡漾，身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中他清逸出尘的轮廓在清晰与模糊中切换，我的心在这温良如水的时光中渐渐融散开来，望着不远处缓缓流淌的绣河波澜，如同一位婀娜的少女轻盈地歌唱，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脉脉安宁，如浮梦般曼妙绮丽叫人溺在其中不愿醒来。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快要说出那三个字了。我愿意，我怎会不愿意，这本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嫁给心爱之人，成为他的妻子，与他朝朝暮暮长相厮守，“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步月随影踏苍苔”这般举案齐眉比翼双飞的伉俪深情，是年少时对爱情的向往，亦是韶龄女子对婚姻最真挚的期盼。可现实却如冷月寒霜，分明告诉我这般花好月圆是由另一个女人的眼泪与痛苦铸就，我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岁月静好歌颂自己的爱情？

是呵，梦想，正因为是梦，所以想想也就罢了。思及此，我凄然一笑，迎向陈然的目光，“那小娟姐，怎么办？”

“我会和小娟分手”像是并不意外我的问题，陈然一字一顿说道。

“不要！”我一口截住陈然的话，“我不要你因为我和小娟姐离婚！”我主动握住陈然的手，“陈然，我不是说过吗？不用担心我，我没有关系，哪怕就这样待在你身后，就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我不想你和小娟姐离婚，我不想看到小娟姐受伤，那样我会觉得自己是破坏你们家庭的罪魁祸首，我会永远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下，一直背负着对小娟姐的愧疚和亏欠，还有，外人如何看我，我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眼光，还有那些挫骨扬灰的闲言碎语，我，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眼角一酸，落下泪来，慌忙用手掩了，却逃不过陈然的目光。

他轻叹口气，伸手揽我入怀，“丫头，你扪心自问，你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没有关系么？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会对大志和小杨的话那么介意，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用在伯父面前那般闪躲，如果真是那样，今天被郭凯看见你就不会那么惊慌失措。”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庞，“你总是这般只考虑别人，不为自己想想。你还这么年轻，一辈子的路还那么长，我怎么可能忍心让你一直做我背后的女人？你又如何对你的家人和朋友交待？一个郭凯就把你吓得六神无主，如果今天进来的是其他人呢？郭凯可以暂时为我们保密，别人呢？哪怕我们再谨慎再小心，谁又能保证未来几十年我们都能安全无忧地走下去？意外随时都会发生不是么？有朝一日，当身边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时，你该怎么办？你说你受不了被人指指点点，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可你想过没有，世人的指指点点不就在于那一纸婚约么，没有这张纸的保护，你才永远会被人指指点点，永远活在阴影之下，你明白么？”他顿一顿，望向远方，“至于小娟，你不必觉得有所亏欠，如果我仍对她有情，完全可以自私地维持现状，恰如你所言，你并不要求我给你名份，我也可以维持三人之间表面的平衡。可我不想那样，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对她已没了爱情，如果仍以婚姻的名义画地为牢，对你对她都不公平。何况，小娟她……”陈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轻叹了一声，“婚姻是爱的归宿，却也是爱的禁锢啊……放彼此自由，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我就这样被陈然揽在怀里，静静地听他娓娓道来一路爱与哀愁。忽然忆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你忘记自己的模样，你的爱人看见你的灵魂”。是了，因为我爱陈然，而这份爱在现世中又是如此辛苦而无望，这份力不从心的无奈与无助我却无人倾诉，甚至连陈然也不能，所以我只有不断地自我麻痹，自我加持，一面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可以在黑暗的影子里活得安然无恙，一面又故作坚强地告诉陈然不要为我离婚，可这真的是我内心所求么？陈然说得对，如果是，我便不会那么介意外人的眼光，我便不会因为被郭总看见而失魂落魄，说到底，我这般信誓旦旦不过是从小到大性格里的隐忍让我一遇到问题就想到回避罢了，我没有勇气去为自己争取想要的东西和结果，只要有一种方式可以妥协，我便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做缩头乌龟，陈然将我看得很清楚，他一切都明白，而正因为他明白，他懂我，他才对我这般赤诚以待。

不是不感动的啊，不是不心动的啊，婚姻，与他琴瑟在御永结同心，当是我梦寐以求的爱情生活了吧。抬头望向陈然，他的眼里俱是一片风清月明，我咬咬嘴唇，“可小娟姐的父亲刚走，你再离开她，她怎么受得了……”

陈然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玥儿，还记得回H市之前我说过回来要给你一个惊喜么？”他抵着我的额头缓缓道，“本来这次我是准备回去和小娟分手的，我知道当初若告诉了你你定会不安，也会阻拦我，于是我就想干脆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跟你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小娟的父亲居然遭遇车祸离世，现在这样的情势，我确实开不了口……”陈然扶起我的肩，看着我的眼睛，“但是，玥儿，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兑现对你的承诺，给你一份完整的爱情和归宿。”

有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悸与感动，情不自禁地拥抱住陈然，再说不出一句话，只知道不住地点头。

我看见陈然脸上绽放出多日不见的舒心笑意，内里的欣慰与满足那样真实和自然，他低头吻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丫头，你知道吗？今天被郭凯撞见，我其实觉得挺好，让我有机会对你说出这番话，我早就想说的话……我觉得很开心”复又笑道，“好了，别哭了，再哭就成个泪人了，不漂亮，乖，啊？”说着替我拭去泪水，拍拍我的脸，“好了，你回去吧，今晚我还有个应酬，就不陪你了，去吧，我看着你进小区。”

我这才破涕为笑，点点头，心下一动，我狡黠地眨了眨眼，咬咬自己的嘴唇，突然抬头在陈然的脸上悄然一吻，再不敢看他的眼睛，赶紧下了车。走了几步才回过头，发现陈然似乎还有些发愣，我不禁一笑，双手罩在嘴上，只用口型告诉他，“陈然，我爱你”，挥挥手，我开心地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进了小区，满心欢喜。

“玥儿，不要告诉我，你的爱人，是陈总！”一道浓黑的身影挡在我的面前，冷峭的声音扑面而来，“你难道不知道，陈总已经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