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谣不知道的是:契约结成的那刻起,我便能读取她的记忆。
她还在叙说时,我已看到了结局,还有她不知道的后续。
她不知道,在她埋葬普彤山的第三年里,陆丰找了过去。
他不信,他不信她会死。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他徒手挖开她的坟,将锦盒取出,迫不及待地打开:“我就知道你没死,根本没有你的茅草根。你又在骗人,白谣你给我出来!”
一个人到底有多可恶,才能去刨另一个人的坟。
“她死了,你连她的坟也不放过,”我现了身,看着这个可笑的人。
“陆丰,她不会出来了,她把命卖给我了,换取来世为人。你当然找不到,她的茅草根全磨了成药,”
“胡说,你胡说,”陆丰扑了过来。
我甩了甩袖子,将他击落到地上:“她死了,是你逼死的,”
“陆丰,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狠的人,”我一步一步逼近他。
陆丰瘫倒在地上:“不是我,不是我,她该死,她作恶多端,该死!”
白谣,白谣,值得么?你可曾后悔过?
“你说她作恶多端,你可曾亲眼看见过,”我厌恶地看了这男人一眼。
召来白谣的幻影石,过往一一浮现。
普彤山上,他们分别的地方。“太好了,太好了,陆丰,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分别四年后的夜晚,她终于能够自由化形。她其实是个挺笨的妖精,用了四年才掌握住要领。她一路打听,凭着一股信念去找他。途中不知多少妖精抓她进补,不知多少人类抓她卖掉。
陆家大门前,大红灯笼有些刺眼,她伸手打落下来。小厮动手动脚推她骂她,她觉得聒噪,回推了一下。然后,他匆匆赶来对她说,“你……下手为何如此重,”她见他时满脸欣喜,却没发现他眼底疏离。她说起他们曾经的约定。他说他不是第一个碰她,也不是最后一个碰她,他要她忘掉当年那些胡话。却不知在他转身后,她泪如雨下。
陆府里她死皮赖脸留下,所有人讨厌她,辱骂她。陆母的玉手镯不是她拿的。陆老爷的字画不是她偷卖的。陆大少奶奶的梳头丫鬟不是她推下去的。就连姨娘落子的汤,也时别人内急托她端去的……
拜月节的夜晚,她骑马闹市疾驰。跑遍大街小巷,累倒身下的白马。她声音嘶哑:“陆丰~陆丰~我一定找到你,”她驭风疾驰,翻遍整个城市。她捡起农院边他落下的玉佩:“太好了,太好了,陆丰,”她爬过狭窄的甬道,在死人堆里翻找。她颤抖地抱着他,止不住庆幸:“幸好,幸好,我赶上了,陆丰~陆丰~”
她催来劫云与蛇妖对阵,她一身伤痕被他质问……
往事如尘,世上再没有像她,那么爱他的人。
“不,你骗我,你骗我,你们是一伙的,你骗我!”陆丰歇斯底里。
挥去一道竹刀,径直削掉他的一片血肉。
我动了动唇:“痛不痛,陆丰,才一刀而已。可她为了脱去草木体,生生受了一千零八刀,”
“她还说了什么?”陆丰仰起苍白的脸。
我望着他笑:“她说了很多,没有一句关于你的,”
后来,他疯了。
三十年后,他穿着当年的僧袍,在普彤山的孤坟边合上眼。
白谣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
溪边柳依依,坟上草萋萋,风中是谁在唱:
“洒了我的茅草,还不娶我!”
“又碰了我的茅草茎,还不快负责!”
……
山林中,茅草屋。
青烟袅袅,徐徐而上。
江桐江月静静躺在床上。
我倒出一粒药丸,推入江桐口中。三日后,他自会转醒。
江月已去,火舌倏然卷起,片刻间,化为白色的尘粒。
小心地将骨灰扫成一堆,装进白瓷罐中,放在江桐陷下去的方枕边。
流萤扑朔,眸中有星光划过。
我轻手关上木门,转身折回香骨店。
白谣,你的尸骨,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收敛。
愿此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