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子碾过闹市,我掀开帘子望了望。秋日下的江阳,分外地温婉,整座城市的节奏,渐渐地放缓。
驼背的花甲老妇人,正拿着一人多高的细竹扫帚。对着朱门白墙边吹落的黄绿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拢成一堆。
大槐树下的石桌子旁,闲坐着三五个相熟的江阳老人。不知是谁提着摩擦得发亮的铜壶,将几人面前的白底杯子一一斟满。
也不知是谁,开口追忆起了当年,一时间老人们,唾沫子飞扬仿佛又回到少年。
我放下了车帘,转身回到座位上。
低下头来一看,弥团儿卧在一旁,眯着眼睛打屯儿。白兔儿趴在斜对面,半张肚皮对着天。
我伸出一只手来,正准备揉一揉梅花小爪垫。却听“吁”地一声,马车陡然停在了路中间。
“什么事?”我掀开车帘,朝着兆瑞问去。
兆瑞正拿着鞭子,两手叉着瘦腰,大骂道:“啊呸,怎么看路的,你没长眼睛啊。”
“兆瑞,闭嘴,”
我白了它一眼,上前一步探身看去。只见马车前边,蜷缩着黑不溜秋的一团。
约摸是个半大的孩子,干枯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脸面。身上的衣服儿破破烂烂的,还掺杂着许多歪斜的针线。
那孩子埋下脑袋,缩成一个不大的黑团。他身体哆哆嗦嗦,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在他乌黑干瘦的脚趾边,是一个脏了印子的白面馒头。
抬头看向马路对面,正是一家不大的李记白面馒头店。
那馒头店里的麻脸壮伙计,正板腰站在李记的店牌子前。手里拿着的木棒晃了晃,他伸着粗脖子往这边儿望。
想来这孩子,也是饿得急了,才敢如此胆大包天。
“快去看看,人伤到了没?”
“看什么看嘛,明明他自个儿往上撞。他自己不要命,我们还管他死活干嘛!”兆瑞撇了撇嘴,赌气地别过脸去。
“你……算了,我自己去,”我半弯着身子,准备跳下马车去。
兆瑞慌忙地跳来,迅速将我推回马车里:“我马上过去,主子就呆在这里,”
说罢,它跳下马车头,大着步子走了过去。
“咦?人呢?”
片刻后,兆瑞折回。
它面色有些讪讪,别扭地站在了我跟前:“呃,主子。那个,那个孩子不见了,”
“算了,算了,快走吧,早点回家,”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头,心里总是缠着一种不好的情绪。
兆瑞抽起马鞭,加快速度驱车往回赶。待到我们赶回香骨店时,天空中已经没有了落日余晖。
墨色渐渐晕染,很快渗透了半边天。秋风乍然大起,枯枝落叶顿时乱人眼去。
“快,要下雨了,动作麻利点,将院里香屑收起,”
不待马车停稳,我急急忙忙跳下车来。也来不及多说,一行人立刻奔到后院,将晾着香屑的盆子,悉数挪到后殿屋子里。
刚刚忙完这一切,天空下起了豆大的雨。
“好险,”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踱步走到了屋檐下。伸手接起一捧秋雨,冰冰凉凉寒入了心底。
回头扫了眼香骨店,店内灯烛晃晃好似在白天。
兆瑞已经累趴在地上,打着微鼾沉沉地睡了过去。
轻轻地走到它跟前,我寻了个帕子给它盖在身上。
如今,小黑去了丘河已过了八天。想必,不日就能将东西带回店中。
我抿了抿两片薄唇,但愿一切能照着预想中的发展。
滴答、滴答、滴答……
雨水顺着袍子,前赴后继地落下。汉白玉的地面,圈出一个不规则的圈。
耳边有浅浅的呼吸。
我侧着身子看去,一团黑影半隐半藏在雕花柱子后。
“出来,”
将一颗珠子弹去,那黑影闷哼了一声。依然立在了原地,半遮半掩在雕花梁柱里。
“哼,既是人,又何必装神弄鬼!”我冷哼一声,加重了力道,将一记风刃劈过去。
空气有淡淡地腥气。
黑色的影子,又走了些出来。
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干枯凌乱的头发隐藏住他整张脸。
我突然想起了马路边,那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也是这般盖住了脸面,笼罩着鲜人问津的阴影。
无脸人低垂下眉眼,浓密如瀑的发丝微微倾前。
室内室外,光明黑暗。一条门槛,割出两个世界。他突兀地站在阴影中。
良久,他动了动唇,声音沙哑又暗沉。像钝了许久的刀,在粗砺的石头上磨着刃。
他说:“听闻公子,能圆世人一梦。不知公子,能否起死回生?”
“这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从来只有以命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