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落下,天边只有浅浅的橘色的晕染。
车内穆邵礼和程念慈端正地坐着,目视前方,安静而沉默。
突然程念慈侧过头,望向车窗外,不知道视线停留在某处,随着转过头回望。
“停车。”穆邵礼浅声吩咐。
车徐徐靠边停下。
程念慈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穆邵礼打开车门,从车后绕过去,拉开程念慈那边的车门,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撑着车顶,偏头扬了扬下巴,“进去逛逛?”
程念慈一怔,唇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点点头,钻出轿车。
晚风轻轻吹过,撩动长裙微微波动,程念慈纤长白皙的手指绕过垂落的发丝,轻轻压在耳后。
穆邵礼单手插兜,落后她半步的距离,像是无形间形成一种守护。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街道对面的书店。
程念慈穿的小高跟,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刻意放慢了步速,放低了脚步,缓缓踱步在书架之前。
在书店转了一圈,程念慈最后微蹙着眉头走了出去,到店门口后又忍不住回了头,脚往前挪了半步,又止住。
“找这个?”
程念慈闻声望过去,见穆邵礼倚在书架上,手里扬着一本去年泰戈尔才出的《飞鸟集》,难得向来声调不扬,笑不漏齿的她也笑弯了眉眼,嘴角上翘,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你怎么知道?”就连声音也是藏不住的欣喜。
她快步上前,从穆邵礼手里拿过那本书,纤长的手指抚上书皮,小心而又珍贵。
程念慈拿着书到柜台,付完钱后,把诗集抱在怀里,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眸里全是光芒灿烂。
穆邵礼将金色镶边的眼镜框收起来,扣在浅色西装的口袋上,双手插兜,跟在她身后。
看着程念慈愉悦的眉眼,眼底也浮现笑意。
“我还想买个盆栽,如果你不忙的话,要不,你陪我再走走?”买到了心爱的诗集,程念慈就连声音也染着笑意,甚至邀请也不那么扭捏,带着几分小女人的欣喜。
“恩。”穆邵礼耸耸肩,偏头扬唇,“当然。”
青石板的道路上,小女人迈着轻快的步子,每一声轻轻地响,都像是一个美妙的音节。
因为程家是书香世界,程念慈又是作为孙子外孙辈中最年长的,是以被外公程老爷子以大家闺秀规束,笑不露齿,举止仪态既要优雅温婉,又要落落大方。
从前他见过外婆给程念慈上礼教课,往她腰间挂一个铃铛,走路的时候不出声方才合格。
鲜少有见她这么快乐的时候,仿佛回到了最最开始,还能带她去小河沟抓螃蟹的时候。
穆邵礼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眼眸中的光亮,扬起的唇角笑意也愈深。
两人慢慢地走着,轿车司机开着跟在身后。
没过多久,两人来到一家鲜花店。
“哟!是穆二少啊!又来买鲜花了?”鲜花店的老板娘一见穆邵礼便热络招呼,“还是老规矩,玫瑰百合?”
“不了。”穆邵礼笑着摆手。
“是陪这位小姐吧?”老板娘刚把装雏菊的圆筒放下,扭头看见穆念慈,“唷!今儿这位小姐比往日的那些都要漂亮呢!难怪二少你亲自陪着来!”
听到老板娘把程念慈跟那些女人相比较,穆邵礼便沉了沉眸,未动声色,依旧微微扬着唇角,“老板娘说笑了,这位是我表妹。想看看盆栽。”
“哦!这样啊……”老板娘恍然,连忙让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来来来,里边儿请,最近啊,我们刚进了许多新的品种,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类的?”
“随便看看。”程念慈恢复到了温婉的模样,浅笑颔首,仿若随意回头,看向穆邵礼,“二哥经常买花送佳人?”
这么一问,倒是把穆邵礼给问愣住了,他倒是没有料到程念慈会问他这个,一时间突然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尖,“嗯,就……”
“二少啊,可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三天两头让我包好花束等他来拿。”老板娘打断穆邵礼的话,见穆邵礼闻言后笑意微敛,也不甚在意地抬手使眼色示意无事,继续跟程念慈说到,“不过啊,那都是千篇一律,不过意思礼节罢了。说来,还是第一次见二少陪哪位小姐亲自到店里,选盆栽的。”
听完老板娘的话,程念慈唇角微翘,望向穆邵礼的眼里闪过少有的俏皮狭促,“既然二少是这儿的常客,不如也替我选选买什么盆栽比较合适罢?”
“成。”穆邵礼点点头,抬脚朝花架子那边走去,同时老板娘跟在他身旁开始介绍,哪种花比较名贵,哪种比较稀有,哪种又是外国品种……
最后穆邵礼转了一圈,走到角落,拎起一盆最普通的兰草,“就这个吧!”
“这可是店里最普通的花了,就这花,陵城小路边儿都有。二少是真识得,还是假不识得?”程念慈抬头望着穆邵礼,挑眉。
“土生土长,清淡小巧,一如既往。适合你。”
穆邵礼的话一出,老板娘便开始心里犯了嘀咕,这穆二少是出了名的会说话,那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怒火中烧的人说得心花怒放。
怎的到了今日着小姐跟前,就跟舌头打结,胡说八道呢!
明明这真真儿的一美女,优雅高贵,却非说跟一最土的兰草适合,这……是今日受什么刺激了,还是出门的时候挤门缝里了?
老板娘撇嘴闭上眼转过身去,简直没眼看,接下来大概就是血光现场了。
谁知,她刚转过身去,就听见这姑娘轻柔温婉的声音,“好,那就要这个了。”
老板娘倏地转过身去,简直目瞪口呆。
“怎么了?”穆邵礼恢复到面色含笑的模样,“劳烦,包起来。”
老板娘迟疑地接过,讷讷点头,“哦,好。”
“这钱,二少是老规矩,还是……?”老板娘一边包花一边问道。
话音刚落,便见一直好看的手伸了过来,白里透粉的掌心放着银元。
老板娘顺着那手往上,入眼的是一张古典温婉的容颜,眼珠子再转了转,才是旁侧站在花架子跟前,捣鼓着刚进的盆栽,一不小心,扯了一块叶子。
这……跟姑娘进店里,给姑娘选最差的花,还姑娘自己付钱?
老板娘眨了眨眼,再看了看,是穆二少没错啊!
等她包好花和花盆后,穆邵礼又转过了身来,先一步那白皙的手,接过花和花盆,跟在程念慈身后,走出了花店。
两人上了司机开过来的轿车。
上车后,穆邵礼也不怕泥土弄脏西装,就这样抱在怀里,直到车开到程念慈住处停下。
他下车,见程念慈伸手过来拎东西,穆邵礼便递到了她手里。
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一人拎着东西进了院子,一个人转身进了车里。
暮色四沉。
穆邵礼坐进车里,司机启动车,他抬手做了一个稍等的动作。
他拉开车窗里的帘子,透过窗玻璃望向那二层楼,直到二楼的一个房间亮起了灯盏,出现一道绰约的身影,他才身体倚靠在座椅,“走吧。”
车启动,缓缓离开这座小院门前的小道。
直到声音远去,楼上的房间才拉开窗帘。
程念慈站在窗户口,往外望了望,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门前几盏路灯在地上投下几团暖洋的橘黄。
在窗前伫立了一会儿,她转过身,蹲到花盆前,小心翼翼地将花土放进盆里,再将备用的土捧到花盆里,将花根轻轻掩埋。
白皙的手指,深色的泥土,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望着小巧细长的兰草叶,枝条横斜而出,已经打了两个小苞,煞是可爱。
是呀,他们都是陵城土生土长的孩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不论过去,不论将来,一如既往,不管是人,还是感情,都不会改变。
陵城的人都觉得穆家二少不务正业,无所事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但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她都偏爱他的思想,偏爱他的坚持,偏爱他的不羁……不求相伴不离,只愿精神是共鸣。
程念慈种好花后,放到桌上可以晒到太阳的位置,转身打扫了一下地板,然后去洗了个手回来。
坐在书桌前,望着那台灯在书桌上投下的兰草的影子发呆了片刻,不知道想到脸色很美,眉眼微弯,轻轻地笑了一声,翻开泰戈尔的《飞鸟集》。
……
穆邵礼回到穆宅,刚好俞子美来了电话。
他倒是借口穆栀睡了推了俞子美要跟穆栀讲电话的事,不过想了想转身又去了穆栀的小院。
“笃笃笃……”
虽然屋里的蜡烛被剪灭了好多,只有微微的光晕,像是已经休息的状态。
但是穆邵礼抬手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手表,这个时辰,照着穆栀的性格,定是还精神着的。
果然,里面传来穆栀的声音,“谁啊?”
“我,二哥。”果然吧,听声音,精神着呢。“我进来了?”
说完,穆邵礼顿了顿,才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