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不公平……”
长安眉头一紧,“这世间本就是不公平,你想要什么公平?”
“因为我不甘心!为什么最好的都是你的!我们都是沈家的嫡女,这根本就不公平!”心底的难过汹涌而至,长乐几乎咆哮出声,“我一出生就没有父亲,一直到我三岁的时候才见过父亲一面,可是你不一样,你是父亲最中意的女儿,早早就是临安王妃,后来又是最受宠的贤妃,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我一直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完成母亲的心愿,长姐,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想要坐上那个位置,那挡在前头的人就只有你……”
长安心中骤然一紧,眼角便有了一点泪意,“长乐,你想要出人头地,你想要为家族争光,不只有进宫这一条路。”
“可是我是女子,我又有什么办法……”长乐的泪水肃然而下,“一个女子,最想要的难道不是夫君的喜爱,难道不是相夫教子的安逸生活吗?我不奢求那么多,我就想要一点点,可是到头来,我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长乐,你爱楚洛吗?”
长乐抬起朦胧的泪眼,“什么?”
“你不爱他,还要奢求他的喜爱,所以当然不会如愿。在我的心里,他不仅是皇帝,更是我的夫君。无论他是皇帝,是王爷,还是一介平民,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不同。”长安的眼光一点一点地冷下来,像燃尽的余灰,模糊一片,“可是你的出现,将那最后一点美好全都抹去了,你想要权势,想要荣华富贵,我都可以让给你,可是唯有他不可以。”
长乐轻而无声地笑了笑,目光深沉不见光影,“可是长姐,你以为他没有变心过吗?他早就不像从前那么爱你了,他是帝王,除了女人,他还有权力。”
“是啊,所以你比我看得清楚,也比我少受许多伤害。”长安微微一笑,有清冷而萧疏的意味,“我这一生,从来就由不得自己。”
“可是你也有选择的权力。”长乐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你一点都不可怜,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人愿意陪伴你。可我现在这样,只会遭人唾弃,永远都没有翻身之地。”
长安口齿涩然,眼底有一抹难掩的温情,“长乐,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出宫去,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长乐冷冷一笑,眼中尽是灰败,“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给我一个名位,让我跟你享一样的尊荣。”
长安眉目一紧,“那不是你该得的。皇帝还年轻,不能允许你和你的儿子这么做。”
“罢了,总归我也是等不到那一天了。”长乐无声无息地一笑,淡如云烟,“长姐,我也对不住你,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的福分,也是你该得的。对不起,是我抢了你的……”
“长乐……”
“长姐。”她抬起头来,笑意明媚,“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总想起曾经我们在院子里荡秋千的时候,那时的我们是多美好啊,你还是我最爱的长姐,我也不想变成这样……我算计你,陷害你,都是为了我的私心,你别怨我……”
长安眉目低垂,终至潸然泪下。
“长姐,你走吧。”
长乐眸光闪动,温静而笑,“你是有福分的人,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长安淡然地望着她,一时间,竟是无语凝噎。
她缓缓站起身来,在长乐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远。
宣和三年。
长安很多年后再次回想起来,仍然记得那一个幽静的晌午。
日光那样安静,昏昏沉沉的,长安倚在榻前,倦意深深。
像是毫无征兆的,突然有人来报,锦绣宫娘娘薨了。
长安坐起身来,心蓦地一痛。
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生身姐妹,终于也离她而去了。
耳边隐约有珠翠滑落的声音,长安的声线也是朦朦胧胧,“多久的事?”
晚香温然颔首,神色清朗,“就在刚刚。”
“她走的时候,可还安静吗?”
“是。”晚香点一点头,温声道,“还像从前的样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神色很安详。”
语毕,晚香见四下无人,悄悄向长安道,“太后,奴婢听人说,锦绣宫那位过世之前,皇上去看过她。”
长安淡然一凛,神色间,尽是怆然,“知道了。”
她缓缓走出门外,日薄西山的光影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渺小。
仿佛一切都应该结束了。
楚洛,长清,淑慎,长乐,毓秀,南烟,婉然,寒烟,云璟,他们一个个都随之远去的时候,她沈长安的宿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长安深深闭目,思绪百转千回,几十年来经历的一幕幕重映在她的脑海中,她知道自己想要去什么地方。只有那里,才是她的归宿。
她在那里,能看到曾经的沈长安。
心之所向,无一使然。
她微微一笑,内心深处漫出无声无息的怅惘。
泪眼朦胧的瞬间,她又看到年少时的楚洛与沈长安携手并肩,他们走在廊下,欢声笑语。他的笑颜,几乎可以照亮整片天空。
面前的景象渐渐泛白,她知道,她离那里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