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于晓鹭笑嘻嘻地望着天花板,不知是没想好呢,还是故意卖关子。
“因为什么?”他忍不住追问,毫无道理的心虚。
“因为……”她歪着头看他,笑出一对梨涡来。
袁雨潇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他突然想到,其实她并不见不是像表面上的那样完全粗线条,毕竟是女孩子,有时候她也有很敏感很细致的地方。
“因为……”她把两个小羊角辫一甩,下了决心似地说:“因为你将来的工作不适合心太软……”
虽然这话很合逻辑,但袁雨潇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不是她最初的意思。
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他甩一甩头发,似乎要把这一大络纷乱的思绪甩开。此刻,他突然感到啼笑皆非。
几天前他不能拒绝父母为他定下的前程。今天他又似乎没法拒绝莫清托付的“女朋友”。而这位被托付的“女朋友”的赠言却正好是——学会拒绝!
他以后会知道这个赠言对他还真是非常合适,并且非常重要。
晚上,袁雨潇坐在书桌前,想着白天的事,还觉得像是一个笑话,觉着有几分荒谬,却又有几分现实,为什么会这样,倒也一时想不透,正发着呆,有人咚咚地敲门,声音既响又急,他刚刚把门打开,隔壁邻居何军就兴冲冲地跨了进来,一手端着一盘玻璃纸的水果糖,一手拿着一个红塑料封皮日记本。
“叔叔阿姨呢?”
袁雨潇母亲已经闻声从里面屋里出来,“小何啊,什么事把门擂得这么急?”
何军笑着大声说,“不好意思,我一高兴手脚没轻重,我今天出师了!来请你们吃糖!”说着把盘子伸到袁雨潇母亲面前。
“哎哟!恭喜啊!这个糖要吃!”
“叔叔呢?”
“他听起收音机来,人事不知的,我帮他拿一粒吧!”袁雨潇母亲拿了两颗糖,何军又把盘子递向袁雨潇,袁雨潇也笑着拿了一颗。
“叔叔那个收音机真是不错,我出师了,工资也要涨几块了,我要存点钱买一个收音机!”
一说收音机,袁雨潇的父亲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他夜夜不离手的那台上海产的“春雷牌”,有些炫耀地说,“要买一台好机子,可是一个技术活哦!你看我这机子买了七八年了,收听效果还和新的一样!”
“那是啊!黄梓爹家里那台湘江牌的声音就没你老的好听!”
“我这是上海货呢,他那个花了三十三块,我这个才二十九块,出口转内销的,虽然讲是处理品,只是外壳有划痕,内在的质量却是呱呱叫,我是当机立断就买了,我就是会抓机会!”
“又吹牛皮了!”袁雨潇母亲笑着说,“他这个宝贝收音机我们都不准随便碰的——小何你现在是十八块钱一个月吧?”
“是啊,一出师就加工资了!哎,潇伢子考到税务局了,工资是干部级别啊,听说一进去就是三十二块钱一个月呢!我干了三年,才能涨到二十几,人比人,气死人啊!”何军一脸的羡慕。
袁雨潇母亲笑得合不拢嘴,“这个事吧,潇潇还算争气!”
“我送一个日记本,表示一下祝贺!”何军把另一只手上那个红塑料皮日记本递过来。
“哎哟……这真是不好意思,潇潇快谢谢!”袁雨潇母亲说着,袁雨潇便接过本子,表示了谢意。
“小何这么客气干什么!”袁雨潇父亲笑着插了一句,他第一次没有表现出对送礼人的反感。
“我这本子是厂里奖的,我反正又不看书不写字的,潇伢子用得着!”
“坐坐,喝杯茶!”
“不坐了,我还要去给别家送糖呢!”何军把盘子略举一举,转身就走,风风火火的样子。
“没事来玩啊!”袁雨潇送走客人后,回头对他笑着说,“你看,人家都羡慕你找到了铁饭碗呢,你真要上完大学之后,如果真是分配到工厂,工资不一定比这多哦!”
袁雨潇低了头,打开日记本,扉页上果然印着“奖给先进工作者”的字样,他一想,以前学习紧张,没时间写日记,现在轻松了,写写日记倒也好,这本子算来得正是时候。正想着,母亲却又过来了,拿着那个痱子粉铁筒,叫着,“潇潇,这筒里是你的钥匙吗?”
袁雨潇一看,正是他捡到的那片挂着小绒熊的有着桂花清香的钥匙,几乎吓出一身汗来,赶紧过去抢了小铁筒来。
“你就是这样,到处乱藏东西,到时候自己又不记得,你把我的针线放哪里去了?”
他急忙以刚才抢小铁筒的速度,把那只放了针线的纸药盒递过去,同时飞快地瞥了倚墙站着的父亲一眼,父亲正把收音机捧在耳朵边细细地调着台,他对这些生活琐事向来不关心的。
“总喜欢搞新鲜名堂。”母亲不满地嘟咙一句,缝衣扣去了。袁雨潇不敢再把小铁筒放在书架上,他打开两屉柜上属于自己的那个抽屉,把它放进去,又盖上两本书。
突然涌上来一个奇怪念头,倘若自己真要接受了今天白天莫清的那个荒唐的提议,去和于晓鹭好的话,那么藏着这片钥匙并想入非非,算不算得是用情不专呢?
随即又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是有些想得过头了。自从初中学了《劝学篇》后,其中的“日三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也”颇合他的脾胃,他历来没事爱反省自己,这更是有了理论的仗恃。只是常常不免会带来一些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之慨。
然而今天的自扰,似乎却也不是全无依据……
一时,钥匙上的桂花香,晓鹭的绿茶香,便如两缕游丝,又如一阵潮汐,在他心上左右缠绕上下翻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