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说,如果你真觉得我是你要找的人,那我就只好这么跟着你走了,这一辈子,走到哪儿算到哪儿!
他这一刻心如古井。又有人帮自己作了艰难的决定,多好。
这条路可能使所有对未来的灿烂想象变得多余,但清晰,省心,省事。他历来信奉的平凡宁静淡远,就是这样的路。
袁雨潇觉得轻松许多,路程也因而缩短许多,仿佛并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于晓鹭家楼下。
站在那棵树前,路灯被摇曳的树叶隔着,两个人都影影绰绰地看不清彼此表情,唯有瞳仁的光透出华灯下无法显现的那种闪烁的亮。
“你还记得这棵树吗?”她突然指着头顶的树,问。
袁雨潇抬头看看那树,有些疑惑地反问:“这树……有什么特别吗?”
“什么记性!这就是早几天我让你停车在它下面想给你单车遮遮荫怕你屁股烫到了的树!”这么长的一句话,于晓鹭居然是一口气讲出来的。
袁雨潇哑然失笑,这时候突然来一句这么不要紧的话,还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她何时才能长大哦。
他又想像以往那样弹她脑门了。但此一刻,已经没有以往那种两小无嫌猜的感觉了。
他俩的关系变了,她的身份变了。在他心目中,她在这一场电影过后,就似乎长大成人了。
即使她说同一句话,做同一件事,此前算是幼稚,此后就只能算是成年人的童心未泯了。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今天晓得叶阿姨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你打算怎么和她说?”袁雨潇还没放下这个事。
“你还记挂那个事啊,啧啧!这都想不到吗!我当然说,你根本就一点都不晓得那沙发有质量问题啊!”
“你不必被我拖累,直接告诉她,我知道!”
“那样的话,我跟你还是好朋友,不是反而拖累到我吗!书越读越蠢!”
他一时语塞。
“不是所有的事都讲得清的,也不是所有的事非要讲得太清楚的,水至清则无鱼,这话我还是跟你学的,你反而不明白?”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袁雨潇条件反射地觉得她是要像平时说这句话时那样来揪他的耳朵。他支好单车,面对她,微微俯了身去让她揪。
她却只是低了头,伸出一只手指来,在他胸脯上划过来划过去。他本能地从两侧轻轻扶着她的双臂。
“我要送一张照片给你。”她柔柔地笑着,说。
他历来信奉来而不往非礼也,条件反射一般地说:“这么说来,我也应该送一张照片给你。”
“当然哪!”很认真地点头。
“但是……我这几年除了毕业照,没照其他的相。”
“毕业照就可以啊。”
“你也是毕业照吗?”
“是啊!是我前两年初中的毕业照,不过是我最喜欢的照片哦,我把它放大了,还描了彩色。”
“谢谢。”
“这也要谢?”
他清清嗓子算是回答。
然后世界静下来。
“你回去吧,很晚了,你爸爸又会骂你了。再见!”她先打破寂静。
“再见!”他说,想挥手,但觉得距离太近,一伸手就会打到了她。
“再见!”她说着,但是身体纹丝不动。
这让他马上意识到,他们之间,至少还得有一个与以往不一样的告别。
他扶着双臂的手,试探一般,小心地移到她背上,然后朝下,揽着了她的腰,她不再像影院里那么僵着,而是轻轻倚上前来。
下面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会很有仪式感,他觉得。
她慢慢等待他唇的靠近,她呼吸中那种特有的绿茶清香随着距离一点点变浓,他在最适当的距离吻到了她的脸,她把脸略略抬起,把微启的嘴唇送过来。
他想象过很多次很多次,这样的时候,两个人应该是轻轻闭着眼睛,甚至闭着耳朵,去享受那种很纯粹的触觉。
他以为自己必然会闭着眼睛,但他居然没有,当他吻到她的唇时,发现自己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因为他看见她的眼睛也是睁得大大的,两双眼睛在连焦距都调不清的贴近距离上睁大了对视,这感觉真是怪异极了。
仿佛整个世界都走进了一个哈哈镜。
两人同时扑嗤一笑,于晓鹭一口带着绿茶清香的气息喷了袁雨潇满嘴满鼻子。
于是这个开头略显庄重的仪式,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场给打断,并且,极匆忙地结束了。
目送于晓鹭上了四楼,并向天空挥了手,袁雨潇这才低了头转了身骑上单车。他知道她在目送他,因为天空飘下的那缕绿茶的清香,像蛛丝一般缠了他好远。
晚上失眠几乎是必然的。这失眠并非因为兴奋,恰恰相反,他自觉相当平静。
心中头绪很多,但并不胡乱纠缠,倒像是无数平行而永不交叉的路伸向远方。每条都没有尽头,或者说,他每条都只走得几步便走向另一条路,所以条条都不能穷尽。
明天还得上班,他必须逼自己睡去。以前他是以嗅米兰的花香入睡。自从捡到那片钥匙,他就改变了习惯,嗅着钥匙上那桂花的清香入眠。
但是,自从他在叶阿姨家嗅到那缕也似桂花气息的幽香,他就再也没去打开过那个装着钥匙的小铁筒了。
那个想象已经触礁,他没那个勇气了。
他也想自欺,终究无法自欺。叶阿姨横亘在这个想象前面,是越不过去的太行王屋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