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从太后寝殿门前的廊下抱着一卷书经过,然后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他。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奇迹一般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同样的俊朗儒雅,同样的威武英俊,只是他没有父亲的神采飞扬,却多了一份温润深刻。
他就站在那里,用我所能够形容的最清澈最纯静的眼神凝视着什么,仿佛只要这一眼,就摒去了世间的一切浮华。
我顺着地视线望过去,太后环佩如水纤丽如月地身影,静静伫立于门前。
阳光使得他的眉目模糊迷蒙,那模糊迷蒙的容颜却褪尽了她身后的底色。
我看了看周围,忽然之间生出了一个念头,他们两个人这间似乎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让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于是,我低下头悄悄地退了出去。连一声告退都没有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在平时是极端失礼的举动,但在此时此刻,却让人觉得最恰当不过。仿佛只要发出些微的声响,也是对眼前这一副宁静祥和地画面的亵渎,才是真正的失礼。
临别的那一刻,我最后抬起头来。只是一眼,依稀看到了有淡紫色的桐花从高桃的枝站上轻轻飘落。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就好像……就好像是已经秘藏了几十年的女儿红,一打开酒瓶,一种经历了岁月沉淀地幽香隐隐浮动在空气里,游离弥散……
这是个开着淡淡的梧桐花的季节,浅紫色的花朵掉落下来,像是掉在了由最纯净的绿色染成地底幕上。
花落无声。
相隔了漫长的岁月,她与他又恍惚对视,十六年的离别不过是弹指的一瞬间,这一瞬间的对视却已经历了千万年。
这时候地她,已经是大齐后宫的妃嫔,这时候地他,也不再是那个宫廷的侍卫。
她不是苏谧,他也不再是倪廷宣,唯一没有变化的,是两人相对的眼神。
这一眼,就像是在百丈悬崖之下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眼,就像是在金戈铁马的草原上满含关切的那一暼。就像是在那温暖的橘黄色灯火下朦胧的对视,就像是在漫天风雪之中灼热的凝望,只要想起这份目光,即使在最寒冷季节,她也会被温暖所包围。
原来,
这漫长的一辈子,
他看她的目光最真挚,她看他的神情最专注……
之后的历史不用再多加赘述,我在四月初的时候,返回了家中,等待着最后大婚时刻到来,也渡过这段最后居住在家中的日子。
母亲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奇迹一般的好转了起来,虽然以前也是同样的和睦,可是此时却更多了一份甜蜜,从母亲前所未有的幸福的眼神上就可以看出。我不得不怀疑,上元节的那个简陋的灯笼也许真的被冽总管的一掌送到了神明的面前,因为我最衷心期盼的两个心愿竟然都在这一年的年初变成了现实。
而且,最让我高兴的是,据说,母亲又有了身孕,也许,这一次会给我添一个弟弟,连久已不问世事的祖母也整天乐的合不拢嘴。
在我入宫的前一天,父亲和我长谈了一夜,同时告诉了我他即将辞去兵部尚书职位和交出京城兵权的意思。
我不知道父亲是希望能够多陪陪母亲,还是不希望我们慕家变成第二个王家。
但是我没有阻止他递上这道折子。
四月二十五日,晴而有风,是我大婚的日子。
我坐在富丽精致的皇家迎亲车辇之上,心中有不安,也有紧张,我清楚,我所要走的道路远远没有它外表看上去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甚至,也许这条道路上会有说不清的荆棘和阴影,但是只要想到将来,是和他在一直,是和他共同渡过日后的每一个朝朝暮暮,是和他携手走过人生的每一段波折,我就充满了勇气和信心,我就愿意去面对任何挫折和磨难。
朝中也连续几次人事变动,遥远的居禹关里,因为守将在年初的时候战死,所以副将窦峰被提拔为主将。而我父亲所递上的辞表被驳回了,依然保留兵部尚书的职位,但是却收回了京城的大半兵权。
这样的结果我也能够放心。
五月,太后归政于皇上,并且前往丹枫山隐居,身边所带的不过是贴身的两三人而已。
辞别太后之后,他消沉得很厉害。我只好不停地安慰他,告诉他可以随时前去丹枫山拜见母后,他才慢慢振作起精神。
其实,有一句话我不敢说出来,在送别太后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太后脸上隐约浮现着的,也是如同我的母亲一样幸福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