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赫连云沼穿着四爪龙拖尾袍,顺南门踏千米红毯,跨九十九步白玉梯,缓缓行进乾坤殿。
太子卫冕,鼓乐齐鸣。
他三拜九叩行了大礼,行至龙座之侧,老皇帝执起八龙玉金冠,束其发间。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齐齐跪下,行大礼唱念,那洪亮的声音从乾坤传遍整个皇宫,又从皇宫传遍整个圣京……
他站在龙座之下,俯视去看受百官朝拜,冥冥之中却又抬眼测看,竟是将目光转对向我。
那日,我穿着一身滚着金边的鸾尾朝服,带金丝纱冠朝帽,立于九转盘龙漆柱之侧,与文武百官共同朝拜。
许是冥冥中已有安排,我偏偏就在那一瞬抬起头,与万千朝臣中,与他目光相撞。
一身四爪蛟龙袍,金冕束冠,曾经的如意公子,已变成了国之储君。
他突然笑了一下,亦如当年将军府宴堂的上座,随意,而又轻简,只是那双曾经清澈见底的眸子,此时已深邃的深不见底。
昔日沧海,已成过往云烟。
自这日起,不在有御亲王赫连云沼,多了位云沼太子……
世间之事,有喜亦有悲,这边豪情万千,那边许就是分外凄凉。
就在赫连云沼为储的第五天,庆国候那边府传来消息,老太君,薨了。
得到虾消息的时候,我正在郡主府中,执狼毫与一卷白轴上,描画着远处的枯枝和小雀,忽的一个慌神,手中笔峰掉落,在已快成卷的画中划出一道重重的墨痕。
我飞快的敢去庆国侯府,满府的哭声,无尽的白幡,我沉重的行去卧房,她安详的躺在榻上,嘴角微微上翘,却再也无法睁开,亲切的唤我一声“倾沐丫头了……”
我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这一刻,我真不想承认她已经不在了,我想吃她递过来的糕点,还再给她念几遍大金刚经……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
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
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
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
老太君出殡那天,西祁下了这个冬天最大的一场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放眼皆是素白,分不清是灵麻还是雪片,黄色的纸钱飞舞,如落叶一般簌簌而落,无尽萧瑟。
我行在送她的队伍后面,抬头望了一眼天际,心中无限悲凉。
自小对我疼爱有加的老太君,走了……
雪越下越大,踩在脚下吱吱做响,仿佛雪之哭泣。
一路行着,我想起好多事,好多人。
我想起了尸骨无存的父相,母亲,小妹,和凤家那日的血染。
我想起了初七,想起了已成为敌人的胖学子,想起了远嫁而殇的十九公主赫连云裳,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老太君的场景。
何许经年,大家都是最好的模样,如今,早已其实人非。
早知生老病死是世间常物,但亲眼而见,心里就是难受……
这场大雪,从清晨一直下到傍晚,直到子夜才停。
我睡不着,批了一件厚锦蓬,站在屋檐下,微微扬头看着天边悬月,直到丑时,月色偏东,我转身回去屋中,展开纸笔,主动写下了给苏霍的第一封信。
“今日圣京突降爆雪,如鹅毛漫散天际。边疆寒凉,切记多添衣服,饭前多阴热汤,睡前定要泡脚,切记,保重身体。”
短短几句,尽是嘱咐,我将信纸折好封了火漆,本想连夜寄走,想想又是不对,转身回到桌前,按记忆写了一组尺码,唤绿珠过来,让她连夜去找绣娘,按这尺寸,务必在明日午时,赶出一套棉质的衣袍出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绿珠应了一声,赶紧小跑着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