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扇让陆遥丢弃了所有理智的门从内被打开时,陆遥觉得自己的脑袋在那一瞬间是彻底空白的,眼前什么都没有,门后没有她熟悉的那个家,也没有熟悉的那张脸像过去每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当她的视线最终慢慢聚拢,汇交在门后那张脸上时,她刚才所有的期盼全都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疑惑,迷茫,错愕和不解。
她终于想起身后自己父亲的存在,她站在自己家门口,第二次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回头看向他。
陆匀这一次没有再逃避,他走向她,将自己的手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陆匀:“遥遥,不认识了吗?他是阿峰啊。”
阿峰?阿峰……
暌违已久的人,乍一相见,各自脑海中的记忆也许会被数年的隔阂丢下一大截,彼此之间免不了会产生生疏,必须让经年累月的那些记忆慢慢的往前赶上一段时间的路,才能找回一点过去的感觉。
可是三年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对于路君峰来说,却觉得陆遥只是出了个岛而已,更加挺拔的身量,已经及腰的长发和褪去那点婴儿肥削尖了的下巴,都只是她在旅途中遇上的一点小惊喜。
而仅仅一眼,他便能将眼前之人和自己千余个梦中的人重叠融合,再将这个人沉甸甸的压在自己心里。
“阿遥……”
路君峰准备了一整个晚上的“见面词”,在陆遥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徒然变得锋利的眼神中,硬生生的被打退了回去,而她脸上急转直下毫不掩饰的恨意,又残忍的往他心口上戳了一刀!
“路君峰?路君峰……路君峰!!!”陆遥不知从哪儿来的气力,竟然一把将面前的路君峰推得往后一个踉跄!
他人还没站稳,她整个人已经朝他飞扑了过去,身后的陆匀抢前一步抓住她的一只手腕,她的另一只手只得堪堪拽住路君峰的衣领口。
路君峰不可谓不震惊,他已经比她高过半个头的身体竟然被她单手拽住的力道拉扯得不禁弯了腰。
陆遥的眼泪还挂在脸颊,可眼里早已没有了悲痛,反而是一股浓烈到无法释放的怨恨,她冲着眼前这个人大声质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遥遥,我之前就和你说过阿峰以后会和我们一起生活……”
“和‘我们’?”陆遥转头看了一眼父亲,又飞快的转了回来,她的眼里现在只看得到这个叫“路君峰”的人,她盯着他那张一脸无辜无措的脸,大声吼道,“是他害死了她!因为他,再也不会有‘我们’了!!!”
“遥遥,你妈妈是因为……”
“是因为想到这个家里有两个毫无血缘关系,又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同龄孩子会有很多不方便,想到他从小没有母亲一定没有人好好照顾过他,所以她跑去给他买睡衣买生活用品,然后被人追尾出的车祸!”
陆遥大声控诉,这件她一直无法释怀想要忘掉的事,却在见到路君峰的那一刻喷薄而出,激荡得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事情发生时,她总是不停的在想,如果那天她没有出门,如果出门时自己跟着她一块儿去,如果那天陆匀不用去火车站接人而是开车送她去,如果……如果没有路君峰这个人的存在,那么那场车祸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其实陆遥如果能站在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再回头看,就会明白在一切深沉负面的情感中,对懦弱而无能、无法改变现状的自己的憎恨才是最激烈最刻骨的,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无法承受对自己内心的鞭打拷问,于是便会拐弯抹角,放任那些蒙蔽住自己双眼的理由,转而去埋怨其他的人和事。
但当下的陆遥,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母亲的十三岁女孩,她所有的悲伤和痛苦似乎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突破口,她无法把这些东西不管不顾的强压给方苑和陆匀,可是以她的“渺小”又实在承受不起。
而路君峰,便是一个足以让她撕开“懂事”和“坚强”的伪装,为自己所不该承受的一切痛苦找到一个能释放和倾泻所有怨恨的根源。
“你给我滚!你不配出现在这里,你不配!你马上给我滚!”陆遥用力挣脱父亲的钳制,发了疯似的冲向路君峰,然后用尽所有的气力朝他甩去一巴掌!
陆遥的手还没落下,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被一股大力往后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抽上了她的脸,白皙的脸颊上很快就浮上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遥遥……我……”陆匀显然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出手打陆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一巴掌打完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刚才看到女儿把所有过错强加给别人时的蛮狠霸道,让他心里不知不觉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厌恶和失望。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被打了一巴掌的陆遥,心口一阵阵的怒意翻涌,她站在那儿,深吸一口气,将眼角委屈的泪和脸上火辣辣的疼硬憋了回去,目光中透露着仿佛千万年也抹不去的怨恨和厌恶。
可是她的心里,却感觉那种扒皮刮骨一般的痛又要卷土重来,好像在这一巴掌之后,另一个人也正在离自己而去。
路君峰自始至终不躲不闪,任由她推搡自己,扯住他的衣领,朝自己重重挥来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