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不懂,他在放弃了自己所有信仰才换来实现理想的机会被破灭后的打击有多大,当时的陆遥只觉得他并没任何值得别人同情的地方,自作孽不可活,所有人都该为他做过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二十年前因为他的失误害一个家失去丈夫和父亲时,就该做出忏悔,如今不过是本息奉还。
陆遥冷眼看着他在酒精中一天天麻痹自己,她因为不想看到他,整天泡在市立图书馆。
有一天回家她发现家里的门被砸了,陆匀满脸是血,坐在地上。
陆匀满嘴酒气地安慰她:没事没事,爸爸把他们打跑了,他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陆遥后来从周围邻居的指指点点中知道她爸爸好像贪了一笔钱,其实准确来讲不是贪,而是把本该用来进一批重要医疗器械的钱挪作他用,那些找上门来的是医院的供应商,因为陆匀动了他们的利益,来找他“理论”。
可别人并不清楚陆匀挪 用公款的实情,只知道他贪了钱,连病人的钱都贪,真是昧了良心了。
从此之后,陆家就没再安生过,不是停水停电,就是半夜有人来敲门,陆遥觉得要不是他们家住在十六楼,恐怕还会有人从阳台爬进来把他们家也砸个稀巴烂。
陆匀则被叫去调查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回来都得醉个几天,这些事陆遥不敢和外婆说,父女俩躲在S市的家里默默的一天天的捱。
她还能捱,是因为她相信总有一天能结束这一切,只要她能出去,能找到他,能再次和他在一起,所有她现在承受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可最后连这点希望也破灭了。
陆遥的签证被拒,签证处没有给她拒签的理由,只含蓄地问了她一句,她的直系亲属里是否有人牵扯到了经济案件。
陆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陆匀不在,家里也没有成堆的酒瓶,甚至连酒味都淡了许多,阳台上挂满了刚洗的衣服,厨房里卫生间里一尘不染。
陆遥赶到医院时,陆匀的手术已经快结束,这一次他不再是站在手术台上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那个,而是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毫无声息。
陆匀死的那天夜里,陆遥给路君峰打了一晚上的电话。
在陆遥二十年的短短人生中,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死亡,可每一次都有人陪在她的身边,他们教她要坚强,为了身边其他人而勇敢,你要忍着悲伤,你要负重前行。
可当陆匀也离开了她,她不知道现在还有谁可以让她继续撑下去,或者是否还有人还在乎自己。
她急需要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所以她在他走后的一年之后第一次拨通了那个她不敢打的电话。
她想要告诉他,爸爸死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国内一个亲人都没有,她也不敢给外婆打电话,外公去世后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所以她只能找他。
她会非常诚恳地请求他抽个空回国,帮助自己一起度过这个艰难时期,不会耽误他很久,只要办完了爸爸的丧事,他就可以回去,她不会死皮赖脸,不会不让他离开。
她会告诉他,自己早就不是过去那个任性的娇娇女了,她在他不在的一年多里改变了许多,他一定不相信,她会自己烧水,会洗衣服,会打扫房间……
陆遥怎么可能打得通路君峰的电话呢,他在出国前根本没开通国际漫游,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打通他国内的手机号码,而他到了M国后学校给他重新办了张当地的电话卡,国内的手机号早就不用了。
陆遥当然不会知道他在M国的手机号。
在陆遥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里,在她给自己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刻,在明白已经失去了路君峰的联络后,她终于开始收拾起早该放下的执着。
凌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陆遥将没电的手机揣回了衣服口袋,深吸一口气后从地上站起了身。
陆匀的丧事一办完,陆遥就把房子给卖了,拿了钱还了一部分葬礼花的钱,剩下的一大半打给了XX市,她外婆那儿的一个远方亲戚的账户里。
她还专程去了次XX市,听说那个远方亲戚的儿子,叫秦尧的考上了F大学。
陆遥躲在暗处偷瞄了他两眼,离得远,看不清他的长相,更谈不上眉眼和自己像不像,倒是觉得他这股子聪明劲不知道随了谁。
这件事她一直深埋在了心底,连方苑也一个字都没漏出来。
当方苑知道陆匀死后赶回国,陆遥早已经消失了,更是在新加坡失去踪迹后,连唐家也无从找起。
陆遥这一走,便消失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