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本从小就喜欢观察别人,据袁妈妈回忆,小袁本尚不能完整叙述一件事的时候,就常常搬了小板凳坐在大院的树底下和一群姐姐阿姨待着,他长得可爱,性情又乖巧,颇受女性欢迎,总能得到各式各样的小零食。袁本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食,而是喜欢听她们聊天,每天饭点前后,院里的女性就会聚在树底下,摘菜聊天、消食八卦,他总要听到最后一场才肯跟着来找他的妈妈回家。袁爸爸要是问起什么来,袁妈总是打趣:“问你儿子去,这院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他这一兴趣爱好,在年纪长到十四五岁,身高超过180之后就再也不好往女人堆紮了才算告一段落,接着他发现男生的八卦不比女生差,此为后话。
基于这一兴趣爱好,参加不用说话的饭局对袁本来说一向是个享受,他可以吃好喝好尽情的观察餐桌上的人生百态,充实自己的内心小剧场。
然而今天他做不到了,因为许窦逍就在他身旁。
他们在一家敦煌主题的新融合餐厅吃饭,洞窟一般昏暗的光线,红配绿的明快色彩,为了坐下所有人的长条桌子,并得紧紧的餐椅,袁本的腿和许窦逍的挨在一起,稍微一动作就能碰到。
袁本虽然谈不上博览群书,但也读得够多够杂,书上说,人和动物一样都渴求碰触,这是出于对安全感的渴望,可没有一本书能够告诉他,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碰前男友的大腿,不借着布菜的时机去碰他的胳膊,不借着昏暗的灯光去数他睫毛颤动的次数。
袁本头一次觉得爱情心灵鸡汤里的那些歪理其实很有道理,你再理性又怎么样,总有人能突破心灵的高强。这一顿饭他吃得尤其心神不宁,到了顾缪缪都担心的地步。
饭局一结束,还有其他事要先走的顾老板把他拉到一边:“袁老师,看您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袁本很不好意思:“确实,确实有点头痛。”
“那不然我让新颖来接你?”
“不用,那不用,过过风就好,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和老袁一块走两步,正好我俩也很久没见了。”和合作方应酬道别之后,许窦逍走了过来。
“那也好,袁老师,不舒服的话就请假休息吧,工作不急于一时。”
“好,谢谢。您先忙。”
等顾缪缪上车走了,留下袁本和许窦逍站在马路边上。
“你也会讲给他吗?”许窦逍没头没脑的问道。
袁本正对着他的影子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会把今天的事情讲给Thomas吗?”他的声音里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嫉妒和委屈。
袁本摇了摇头:“不会。”
“那你会讲给谁?”
“谁都不会。”袁本叹了口气,“没有那个必要。”
袁本讲给许窦逍,是出于一种不可控制的分享冲动,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每一分每一秒,所有的快乐或者不快乐都和他共享,想要他们的生命能够紧密相联,那种毫无隐私可言的紧密,如果这世上有五感共享,他一定毫不犹豫的敞开给许窦逍。可这种丧失理性,过度热情的情绪于他一生大概只能有一次,如果是每个人都有一个热情的计量条,那么他用小二十年的时间才蓄满了蓝,现在已经耗费的一干二净了。
“为什么?”许窦逍不理解,他一直认为袁本是个极乐于讲故事的人,他曾经因为自己没有听完他一个段子就起身刷碗翻过脸。
“年纪大了。”袁本耸耸肩,总不能说因为都不是你吧,我只是爱和你讲话而已,“况且我本来就不爱聊天。”
沉默的空气化成粘稠的液体在他们之间流淌,许窦逍觉得自己身上又湿又黏,烦闷不安,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在种满梧桐树的小道上,路灯透过树叶撒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发现这是一条极为熟悉的路,上大学的时候,他曾经在这附近打过工。那时候是圣诞节前后,许窦逍接了个在餐厅弹钢琴的活,一个晚上能挣上大几百块钱,一周就能赚下两个月的生活费。他还记得圣诞节当天晚上袁本来餐厅接他,餐厅结束得晚,他就在附近的麦当劳里坐着看书,买了一杯咖啡续了一个晚上。那天晚上很应景的下了雪,很小很小的那种,许窦逍从餐厅出来就看见袁本穿着羽绒服,围着一条红色的羊绒围巾,傻呵呵地笑,他的头上和肩上落了薄薄的雪,他的鼻子红红的,他掏出一个苹果给他,像个憨傻的圣诞老人。
圣诞节的交通很差,他们仗着年轻,就这么走回了学校,当时也是这条梧桐路,因为通往教堂而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往前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许窦逍觉得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手里也空落落的,他攥了攥拳头,咳嗽了一声。
“袁本,你还欠我一个圣诞礼物。”
袁本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他。
“就在那。”许窦逍指着梧桐树下的一条长椅,旁边立着个又大又胖的绿邮筒,“我送了你一组手工书签和一盒糖,而你没有送我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