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芳阁,这里的摆件与其他的苑子都不同,而是更奇巧新颖,很符合小孩心性的景芝居住。
“你这一天天尽是贪玩了,可知道你那姐姐得了天大的好处?“一个茶色粗布衣衫的女人恨铁不成钢地对着景芝道。
景芝瞪着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珠子半趴在桌上,嘴里还含着几颗梅子,含糊不清道:“奶娘,你说什么呢?姐姐她怎么了?”
程桂恨不能叉腰去骂,却碍于景芝是小姐,不好做的太过,只得耐着性子道:“老爷给大小姐请来了鹄城董老夫子授课,这可是把天戳了个窟窿的大事。”
“不就请了个老先生嘛,奶娘你怎的如此大惊小怪?”景芝趁程桂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又从桌上的漆墨色的小盅里掏出两粒梅子来。
正欲往嘴里塞,却被程桂反应过来,一把打掉,气急败坏道:“还吃,还吃,今天连你们的姨娘都说此举不妥,老爷却要铁了心地请董老夫子来给你姐姐授课。”
景芝看着被打在桌上的梅子,想拿又不敢拿,只得苦着脸道:“那不是好事嘛,姐姐能学书知礼,我得为她高兴才是。”
“老爷这是厚此薄彼。”程桂下了定义。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有德就好了,奶娘再给我端两碟膳房的桂花糕吧,我午间还没吃饱呢。”
景芝摸着干瘪的肚子,苦兮兮地看着程桂。
程桂气不打一出来,摇头道:“说实在的,你们方姨娘,和这景府的夫人又有什么区别?日后扶正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您和大小姐虽然是庶出,可所有的份例都是按照嫡出的来准备的,照理也该享受同样的待遇。”
“那我不是还没到嫁人的时候么?姐姐快要出嫁了,爹着急给她找先生也是应当的。”
程桂看景芝那副样子,就知道与她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重重叹了口气,出去了。
程桂和程英本是姐妹俩,就是因为程桂的娘是二房,而她妹妹程英却是正房所出,所以即便她比程英大,所有的好处却全被程英给占了。
即便后来都进了景府做事,那程英也处处压她一头,甚至做了景府内府的管事。而她险些在景府都无法立足,要不是她因为方氏生景芝的时候下奶不利,这才让她做了景芝的奶娘,她早都被程英排挤出府了。
她原也认了,可今日一听见景老爷给景觅寻了授课先生,她那颗不甘平凡的心又活泛起来了。想到自身的境遇,又觉得这景芝像极了那时候的自己,处处被景觅压上一头。
景芝还小,不懂这其中的利害,也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争,如果她不替景芝争上一争,这所有的好处都让景觅给占了,岂非太不公平。
程桂想了想,决定去一趟莲心居。她暂时想不到好主意,只能先借表小姐之手乱了景觅的心。
董生烨老先生亲来授课,有这等好事,景觅不想着让她妹妹一起听夫子授课,而是让一个粗陋丫头当伴读,既然景觅如此看重那个叫南陌的丫头,她必教她无法顺意。
…………
董生烨一生清高,只是当年受了景老爷一些恩惠,才应了他给景大小姐授课的事。再说景老爷不过定了三个月而已,时日不长,严格算来,那景大小姐也不能算作自己的弟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然天寒地冻,还是年节,董生烨仍是第二日一个大清早便动身了。
结果景老爷一夜未归,派刘成过来接的他,进了府,走至专门授课的玄清堂,还有一阵子路。
走至一半的前方,亭内,却立着个雪色衣衫,同色风氅的弱柳扶风般的女子,肌肤赛雪,芙蓉簪绾起青丝,垂落几缕,更显娇弱不堪。
董生烨暗暗点头,女子就该如此,要那么多学识做什么?
说实话,他是不大情愿给景觅授课的,总觉得这有损于他的清名。也觉得这景老爷稀奇,不给府中的大少爷请先生授课,倒把庶出的小姐看得高。
姚雪见一袭灰棉布长衫的老先生过来,知道这是通往玄清堂唯一大路,又有刘成刘管家带路,来人必是董老夫子。
于是给身后的秋桃使了个眼色,秋桃快步走上去,给刘成低语几句,掏出些钱银来塞给他。
知道这是姚雪想要单独和董老先生说几话,让他回避了。
刘成心中暗道,就这点儿银钱,打发谁呢?可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银子收下。这表小姐一而再再而三为自己谋出路,也算是个有主意的,他不愿意得罪这女子,于是退到身后假山旁。
姚雪见刘成知趣,便也不再顾忌,对着头发花白的董生烨盈盈一拜。
董生烨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为何要对他行这样的大礼,心中不免纳闷,又见那带自己去玄清堂的刘管家退到不远处,更是觉得奇怪。
“雪儿见过董老先生,坊间盛传夫子学问之盛,雪儿亦是钦佩,今日来此等候,不过是想替先生不值罢了。”
董生烨不愿与女子多来往,脸色此刻青青白白,不知说什么才好。
姚雪便神色温软,低低道:“老爷替大小姐请了先生来,本以为会让府中二小姐一起聆听先生教诲,可是那陪读竟是大小姐钦点的丫头。”
见董生烨对于丫头陪读,果然面露不满,姚雪压下心中的得意,继续道:“那乡野丫头,身份真真是低贱的不得了,还好大喜功。不知道先生可知孙得维大夫?”
董生烨对于姚雪的问话,不好还故作不闻,“老朽岂能不知?是鹄城里素有‘妙手丹医’之称的孙大夫。”
“不错”,姚雪点头,“那大小姐钦点的陪读就是曾经把孙得维大夫批判的一文不值的丫头,而且据说她医术高明,比孙大夫不知强了多少倍呢。”
“你这姑娘,休要乱说。孙大夫,是鹄城公认的妙手丹医,还能比不得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董生烨有点儿生气了,他根本摸不清这堵他去路的姑娘的意图。
姚雪俯身再拜,“并非雪儿言语无礼,而是那丫头南陌自己说的。前段日子,老太太喝了孙大夫的药治好了急病,那南陌却硬说是她治好了老太太。孙大夫是集大成的医者,不与小丫头计较,老爷孝顺不好与老太太多分辩,便让南陌那丫头得了那功劳,反倒让孙大夫这么大的功臣灰溜溜的出了府,您说可气不可气?”
当然可气!董生烨也是直性子,听了这姑娘的讲述更是替孙得维鸣不平。但是他这等身份,自是不好同一个姑娘说什么。
姚雪见此,也不逼迫,俯身再拜,便带着秋桃离开了。
刘成见姚雪走了,便又上前来,带董老先生去玄清堂。
姚雪的三言两语,董老夫子已经认定,那个叫南陌的丫头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若不是曾经承了这景府的恩,本来教个大小姐已经是他的底线了,如今竟还要给一个丫头授课,这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还兴带个小童吗?
董生烨对那景觅,景大小姐的行事作风也颇为不满。
南陌和景觅做好约定,她可以做她的陪读,但是先依旧住在西苑。侯姨娘和常姑对她颇为照顾,侯姨娘又生产在即,她不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事。
等侯姨娘生下了孩子,她再搬去素芳阁。听闻她这些话,景觅却颇为满意,她对于南陌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是个重情重义的丫头。
南陌禀了侯姨娘,得到了侯氏的同意。
是以,第二日寅时,她便起身,想早早去那玄清堂,至少要给那夫子一个好印象。
谁知,路上被人截了胡。
宿辛扎着包子头,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等在西苑的门口。
看到南陌咧嘴一笑,“喂,南陌我家少爷找你。”
南陌一愣,景莫淮找她?看了一眼宿辛,南陌见他模样可爱,手便伸上去捏了他的脸,宿辛顿时睡意全无,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不住后退。
稚嫩的嗓音大声嚷嚷,“喂,男女什么什么不亲的。”
“男女授受不亲。”南陌觉得好笑,高了他半头,便居高临下好心替他补全了句子。
宿辛点头如捣蒜,“对,男女授受不亲,别捏我的脸。”
怎么这么可爱?景莫淮那温良无害的外表下,不知道包藏着怎样的一颗祸心。可他这小童,却是心思简单的不可思议。
看他如遇豺狼虎豹般的神情,南陌哈哈大笑,“你回去告诉你家少爷,说男女什么什么不亲,我还有事,就不去打扰了。”
宿辛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来就没有女子会拒绝他家少爷的,要命的是这个大胆的丫头不仅捏了他的脸,还用他学艺不精的话来嘲笑他。
“不行不行,你必须得跟我去折子轩。”宿辛堵在南陌面前,大有一副她不去折子轩,就哪都别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