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穿过琵琶骨,那姬弑也未曾喊过疼,就连给他上刑具的黑衣人都头皮发麻。
荆尞看着,突然间挥退了那黑衣人,不顾水牢腌臜,自己下去,动手调整着肩姬弑胛穿透的锁链。却在短暂的调整后突然一顿,这么一抽一拉,无异于酷刑交加。
姬弑的唇色苍白紧抿,额间淌出些汗珠来。
“姬大人,老朋友见面,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荆尞钳制住男子的下颌,猛地抬高。
姬弑抬头,原本空洞的眼里,凛然的杀气一闪而现。锐利的眼神有如实质性地贯近荆尞的眼里,荆尞被这目光惊的后退一步。
很快,姬弑猛烈咳嗽出声,唇角尽是血色流淌荆尞想起自己刚才犹如惊弓之鸟,气急败坏道:“姬弑!”
水牢里狼狈不堪的男子突然间抬了抬下颔,唇角有几分讥诮,仿佛在嘲笑荆尞的无用。
荆尞突然笑出了声,“你不愿意同我聊聊,我倒想跟你说说……”
“谈什么呢?”荆尞故作疑惑,突然间拍了一下脑袋,“比如说,瑟瑟前几日,可是问过我她的哥哥去哪了?你说我该怎么跟他说才好?”
姬弑的眼眸陡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禽兽。”
荆尞见他动怒,更觉得有趣,“我们同是主上的狗,替你照看一下瑟瑟也未尝不可。”
“荆尞,不要动瑟瑟。”男子开口,神色软了几分,却是为别人求情。
荆尞于是笑了,扯着姬弑肩胛的锁链,拉近向自己,低语道:“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姿态不是?”
姬弑闻言冷了神色,坚毅的五官因为承受了过多的痛苦,而显得棱角分明。
他就这么突然跪下去,丝毫不顾忌穿透身体的锁链的牵拉。
因为跪下,锁链穿过脚踝的部位,生生拉出去一段,这水牢中的水本就脏污,根本看不出渗出的血。
荆尞却仿佛闻到了甜腥的味道,仰天大笑,“别呀,姬大人,荆某可担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他突然狰狞了神色,“姬大人,你就在这儿好好享受,过几天主上心情好了,想见你了,别成了一具死尸,啧啧啧,那就太煞风景了。”
荆尞离开后,水牢四周的门被关上。
姬弑失血过多,四周漆黑一片,仿佛静的只剩下自己。
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回想起鹄城那个丫头来,那丫头古灵精怪,却心思不坏。
这件事原本牵扯不到她身上,只是她为何会同苏子阮有牵连。是有所隐情还是真的同苏子阮认识。
无论事实如何,姬弑承认,他竟然也有了私心,不愿意将她说出来供阁主调查。
水牢里没有一丝光亮,否则,就可以看见那个从未笑过的男子唇角的弧度弯了弯。
鹄城景府,西苑儿。
“过几日,便是老太太的寿辰了,侯姨娘再过一月多也要临产了,凡事一定要多加小心。”
方氏这么长时间没有出手,南陌并不觉得这是那个女人有容人之量,毒蛇在咬人之前,不会是几次三番的啃咬,而是找准机会,一击必中。
至于姚雪这些手段,方氏也是乐见其成。但从本质上讲,姚雪手段再多,费尽心机除掉的也不过是她南陌一人,对侯姨娘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而方氏,最大的敌人是侯姨娘,更确切的说,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方氏可以允许侯姨娘在这世上苟且活着,但绝不会允许她的孩子从这个世上降生。
侯姨娘的身子越沉,方氏的计策可能也就很快会施行,南陌没有忘记景觅那日的提醒,西苑儿有内应。
这内应,必不会是姚雪安排的,她初来乍到没这个本事,极有可能是方氏的人。
这个推断,南陌没有告诉常姑,告诉常姑就等于告诉侯姨娘,孕者不宜多忧思。南陌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而是自己去查。
她私下向茗琴打听了这两个新来的丫头,子茶和妙儿。茗琴悄悄告诉她,这两个人常姑已经查过了,身份干净,从外头买来的,程英简单教导了以后就被指派来西苑,应当不会是方氏的人。
再者,这两个丫头来了西苑以后,安分守己,侯姨娘和常姑都是平易近人的人,没委屈过她们。
平日里银钱打赏,西苑也是不短的,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值得她们卖主求荣的。
但南陌听了还是心里不安,茗琴劝不了她,就将话头引开,喜笑颜开道:“过几日,老太太就要过寿了,到时候搭戏台子唱戏,府中的丫头、婆子、小厮、护院都有一份赏,比之年节也不差。”
南陌取笑她,“钻到钱眼里了。”心里却寻思着什么时候再回家里一趟,把这段日子攒着的钱拿给辛娘。
茗琴见南陌似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面上愁容惨淡,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开解,只好拿出自己的秘密分享。
她神秘兮兮地告诉南陌,“这戏台子唱戏是好,但是南陌,你和北苑折子轩的人关系好,在他们跟前可千万别提跟戏有关的事情。”
南陌不解,果然疑惑地看着她。茗琴见她从愁色里走出来,便也心一横。
“哎,你来的晚,不知情,这府里的人也不敢提那桩事,我也是听府里头相熟的婆子喝醉了后讲的。”
茗琴似是陷入了回忆,面上也变得难过起来。
那同样是个冬日,天寒极了,大雪纷飞,四处都是皑皑白雪交织裹杂。
那时候的景府,方氏年轻貌美,风头更盛,俨然已经是主母的做派。
那夜,寒梅盛开,方氏从梦中惊醒,非说大少爷在梦里要掐死她。老爷百般安慰,那只是个梦而已。
方氏却不依不饶,大半夜的,非要老爷让大少爷给她赔礼道歉。
面对方氏的无理,老爷居然肯了。那时候,少爷才六七岁大,正是童稚年,跟前也不过是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尔升照顾罢了。
夜半,少爷被传去主苑,却见方氏已经穿戴整齐,她指着少爷的鼻子骂孽畜,老爷竟然也不管不顾。
方氏将能出气的话尽数骂了个干净,最后才调笑道,让少爷给她唱一段戏文来赔礼道歉。
回忆到最后,茗琴已经带了哭腔,“大少爷那样的性情,怎么可能任凭方姨娘摆布?寒冬腊月,老爷问,少爷答。”
“一遍又一遍。”老爷愈发的不耐烦。
“你唱还是不唱?”
“不唱。”
“唱还是不唱?”
“不唱。”
那个稚童,声音清脆,却坚定的令人只觉不可思议。
最后,方姨娘命人控制住大少爷,给少爷换上戏子的服饰,画好精致的妆容。
说如果他不唱,就将他推进湖里去。
府里的人谁也不敢求情,毕竟有老爷给方姨娘当靠山。
“最后呢?”南陌听见自己颤栗地问道。
南陌眼眶微红,茗琴已经是声泪俱下。
茗琴亦是嗓音颤抖,“最后,方姨娘命人用木棍活生生打断了少爷的腿,扔在雪地里,说只要他肯唱,哪怕一句,便给他医治,不然,以后就做个残废吧。”
后来的后来,南陌也知道了,景莫淮最后的答案。
是了,还是孩童的景莫淮在雪地里躺了一夜,听说他一滴眼泪也没掉,听说那一夜,腊梅开的极盛,极艳,漂亮极了,也落拓极了。
南陌突然明白,那天她的玩笑话,让景莫淮唱戏给她听,宿辛一瞬间脸都变色了。
当时,南陌以为他的欲言又止是觉得自己放肆,觉得她僭越不知尊卑。
那夜梦里,南陌忽的梦见那个寒冬腊月的场景,粉雕玉琢的孩子,躺在雪地里,眉目清冷。
腊梅一夜间开的极盛,他陪着那迤逦了一地的雪,笑得极其恣意。
南陌夜半惊醒,忽然觉得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