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娘子说,结香,是代表着喜结连枝的意思,恰似心有千千结。可景莫淮告诉自己的却是结香的另一个寓意,给人带来好运,驱赶噩梦。
他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看着她一步步地深陷。
南陌突然间笑出了声,一双眸子,更是清冽了几分,“你看,我还大言不惭地想要替你摆脱这样的境地,结果你身边的人个个都不简单。”
景莫淮始终看着她,目光一刻也不曾移开过。看她清明的眼泛起不解,看她又深思转为恍然。
他想她或许是不同的,可是这份不同,无论站在哪一个阶层,都是砥砺珍珠的砂石,只有碰到头破血流,直至身陨方才止息。
“公子,喝点茶润润嗓子吧。”好听的声音似嗔似喜,婉转多情。
荣梵钿头轻颤,轻而易举打破了这沉寂的僵局。
名冠满京华的梵音姬亲自为其斟茶。
景莫淮是谁?兵革之祸不见其忧,白骨露野不见其悯。
他本就是如此不动声色之人,他说他带她离开这里,可是于她而言,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区别。
就如同当初的景莫淮自愿留在鹄城,如今的南陌更不会选择同他离开。
这个男子,是承安王的世子,素衫白袍,更胜锦衣华服,无数次尊贵的累加,只会更加显得清贵如斯。
他眉眼疏淡,终是透出些许冷清来,那些烙印在心底的优雅温柔是他,那些事实之下的狠绝冷冽也是他。
南陌看着荣梵眼中毫不遮掩的情意,这才缓缓道:“这里的天同我的家乡不同,干净得纯粹,在那里,杀一个人是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人心固然险恶,却也平等许多。这里的人儿,他们跪拜,他们虔诚,他们在命运的安排里,匍匐前行。将灵魂交给别人主宰,将命运送给鬼神磨捻。”
她的神色动容之极,下半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她想说,上至帝王,下至黎民,众生万千,总有灯火燃燃的安归之处。只有她,灵魂无处栖息,或许曾经有过,但现在没有了。
她抬眼看他,声音仿佛侵染了月色,变得柔且淡。
“我始终觉得我与这里是抽离的,每一次弯下的脊背,每一次垂下的头颅,都让我深深地觉得不能适应。”
她低低笑出了声,“你说带我走,不过是带一件物件,和关在笼中的金丝雀还有棋罐里的一枚棋子又有何不同。”
“可是景莫淮……”
她的声音低不可见,却仍旧仿佛掷地有声,“不是所有人都是任你摆布的棋子。”
她伸出右手,初春的阳光从指隙透过,仿佛有如实质性般地穿透,她晃了晃握成圈,笑道:“景莫淮,相识于鹄城,我很开心曾经遇到过你,也很开心你给我的这段岁月温存。”
然后将蜷起来的手心舒展,眉眼笑意更盛,“如此,我们便一拍两散,”
荣梵侍立在一侧,她不懂……
她以为,凡是女人,不过是那几个固定的模样,或者娇柔妩媚仰人鼻息,或者心狠手辣控制于人,或者而这个女子,不过是个地位低微的丫头而已,却和她所见的,那些帝京里,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的女人不同。
更不像是上不了台面,畏首畏尾的小家子气的女子。
她看任何人,都没有看权贵至高的谄媚,不是故作清高,而是很纯粹,像是失了真。
可却分明是鲜活的,明明纤瘦的脆弱不堪,却也决绝的如同一个杀伐果决的将军一般。
最后,南陌叹了一口气,“景莫淮,我可不可以请求你一件事?”
她说请求,面色却绝不卑微,也不讨好,“你既然已经达到目的了,那么,放过景觅。”他不会对侯氏下手,但是景觅却是景老爷的亲女。
她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她只想保住她想保住的人。
他微微颔首。算是达成共识,她用这一段裹杂着镜花秋月的欺骗交换一个朋友的性命。
南陌于是笑了,笑得很干脆,仿佛放下了心头大事一般。
京都繁华,他贵为承安王之子,日后鼎铛玉石,浆酒霍肉,当是极好的。
“此后经年,愿永不相见,我祝福你,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认真的祝福他,轻轻阖上了眼,感受着片刻日光透过窗隙,打在眼睑上微微炫目。
良久,她睁开眼,目光清冽如常。
景府门前,上千黑骁军林立两侧,刀尖里舔血里走出来将士,气势迫人得紧。纵是天潢贵胄,也要在这些冷然的神色里,心有戚戚焉。
可是这个女子就这么一步步地从这些士兵们面前走过,神色从容,甚至带着轻松释然的笑意。行至一半,突然间,她像是想起来什么,面色有片刻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