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方架在两条长凳上,里面已经铺了好些生石灰。
几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替单田方换了寿衣,又替他擦干净了脸,然后抬进了棺材里。
这时候,那群孩子们又几乎同时哭了出来,待棺材盖子盖上钉好,有些汉子的眼睛也红了。棺材盖盖上,就表示里面的那个人,是永远彻底的告别了这个世界。
陆羽没有落泪,就是心里沉甸甸的。
孩子们都在单田方的棺材前跪下了,一边磕着头,一边痛哭流涕。这群孩子心里的伤心难过是真的,单田方收养照顾他们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如果没有单田方,他们中肯定有些人,是活不到现在的。
点了几炉香,烧了一叠纸,有经验的汉子就开始给棺材绑轿杠。陆羽不懂这些事,他就站在一边看着,呆呆出神。
阿文坐在猴子的坟前,也在发呆。
秦仲泉走到陆羽身边,问陆羽:“听说陆先生你打算要去找那个林思摇?”
“是啊,那小子派人杀了单田方,我不能放过他。”
秦仲泉说:“行,你要动手之前,去通知我一声。”
陆羽摇摇头说:“那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陆先生自己去,我怕会有危险,虽然你的本事我们都清楚。”
阿文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也过来说:“陆先生,不管怎么样,你要去找那个姓林的,请务必叫上我。”
陆羽说:“我要自己一个人去,并不是因为我担心大家会拖累我,而是……”他想了一下,继续说:“我一个人去杀林思摇和那个姓赵的,即使被查出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朝廷就算要惩罚,也只会找我一个人的事。而一群人去杀官,那就不一样了,那可是造反。”
陆羽提到“造反”两个字,秦仲泉和阿文就沉默了。他们两个虽然都不算什么安分良民,但“造反”这个罪名太大了,这是任何一个百姓都承受不起的重罪,即使他再不怕死,也不敢背上“造反”的罪名。
陆羽继续说:“林思摇这次带来了几个高人,我得先摸清楚他的底线,再想办法动手,这期间如果有要你们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开口的。”
秦仲泉点点头,他又问阿文,今后有什么打算。
陆羽心想,秦仲泉既然这么问,肯定是有心让阿文加入他们天海帮的。陆羽觉得这对阿文来说并不是坏事,于是撮合了几句。
追随了几年的单田方突然横死,这几天阿文也正是仿徨无计手足无措的时候,所以秦仲泉一邀请,陆羽再一撮合,他就答应了加入天海帮。
轿杠绑好后,装着单田方的棺材,要被抬出树林,抬上马路,放进牛车里。按阳山村那边的习俗,老了人送上山,全程都得由轿伕抬过去,是不能借用牛车马车的,最多路上休息的时候,将棺材扛在长凳上停一下。但现在这个地方,离阳山村太远了,再精壮的汉子,也没办法抬那么远,所以得用牛车将寿方拉回去,到阳山村边或者是敦临镇,再由人抬上山。
抬棺材送逝者上山这整个经过,在阳山村这边叫作“抬伤”。有时候,陆羽觉得抬伤是一件很壮观的事情,十六名轿伕(也有八名)齐声大喊着一二三,将轿杠扛在肩上,然后同时站起来,站稳后,又大声呼吼着,或跑或走,将逝者送上山。乡下的汉子们有力气,嗓门大,抬伤时喊声惊天动地的,很有气势,很有人喜欢看这种事。
但是今天不一样,棺材里装着的是年仅三十出头的单田方,一名正直负责的军人,一个善良热心的好人。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抬伤的汉子们吼声还是那么的响亮,只不过这响亮之中,透着许多的悲壮。
陆羽不用抬伤,因为他还没成亲,更没有自己的孩子。因为在乡下只有成了亲有了孩子的汉子才有资格做轿伕,不然就算年纪再大,也是没资格去扛轿杠的。所以乡下人吵架时,如果其中一方没有没有子女,是可能会被人骂“抬伤都没人要的破落货”。这是一句很有杀伤力的狠话,被骂的人不管他之前吵的多有气势,占了多少上风,只要对方这句话一出口,他的气势立刻就会萎靡下来,这场争吵会立刻败下阵来。
“骂人必揭短”,这在乡下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孩子们哭哭啼啼的走在最前面,十六名轿伕抬着棺材呼呼喝喝的走在中间,陆羽和秦仲泉他们几个人走在最后面。那个带了唢呐过来的老男人,拿着唢呐吹奏了起来。唢呐声有些尖锐,很响亮,发声十分突然,像是天边突然出现的一道惊雷,瞬间掩盖了所有的哭声和吼声。
陆羽听到这突然出现的唢呐声,居然有些想笑,但笑着笑着,鼻子又猛然一酸。
唢呐声无比的悲凉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