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期转眼到了,归宁的陵王夫妇终于要回府了。
清晨,夏桃芝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后同宋元熙一道去拜别夏相。几日不怎么照面,莫名有些尴尬,虽说还是日日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生出了几分生疏的感觉来。
宋元熙今日起身时不与她说话也不看她,权当她是个透明的。二人一道出了院子,宋元熙仰着头,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夏桃芝在后头跟着,本想厚着脸皮上去搭个话,但一想到他那张冻死人的脸,还是打消了念头。
行至半路,前头的宋元熙突然又停了下来,这次夏桃芝有防备了,及时刹住脚,没有撞上去。宋元熙侧过半个身子,斜斜瞟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丝恼怒。夏桃芝一头雾水,不明白哪里又惹这位爷不开心了,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戒备的看着他,生怕他又像上一次那样莫名其妙的吼她。
上次实在是给他吼出阴影来了……
大约是芍药海棠和小泥巴都在场,宋元熙到底拉不下脸来为难她,又冷哼了一声,抬脚走了。
夏桃芝无奈的撇撇嘴,这位爷有时候真像小孩子一样,阴晴不定的。而且有什么话你直说不行吗,老是冷哼什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这一声声冷哼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
二人一路无话,行至夏相的院子。
一进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隔着屏风传来。宋元熙行在前头,大步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夏桃芝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内室。屋子里光线有些昏暗,初一进去,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待她慢慢看清床上躺着的那人时,吓了一跳。
几日不见,夏相似乎病得更加严重了。他躺在床上,面容憔悴,双目无光,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床边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周身一股书卷气息。此刻正淡定的将夏相手腕上的的一根银针撤去,收好,站起身来对着宋元熙揖了一礼:“小人见过陵王殿下,陵王妃娘娘”。
此人气度翩翩,举手投足自有一派风骨,应当就是那位相府最受人尊敬的门客,芍药的亲爹,梅握瑜先生了。
宋元熙摆摆手示意他免礼,走到床前,微微俯下身,温声道:“岳父大人,可好些了?”
夏伯远见他来了,挣扎着要起身,呼吸有些急促又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梅先生忙上前将他扶起,轻声道:“大人,不可太过勉力。”
宋元熙也道:“岳父大人不必多礼,好生将养着身子罢。”
夏桃芝看着,多少还是有些心惊,原以为夏相是装病配合傲娇太子,几日里来问安也都是隔着屏风,不曾窥见夏相病容。岂料今日一见,竟然已经病得如此厉害了。
她上前见了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梅握瑜:“梅先生,爹爹的身子如何了?”
夏伯远看了看梅握瑜,梅握瑜淡声道:“娘娘不必担忧,老爷只是前些日子连日操劳,感染了风寒,故而发作得有些厉害。静心调养几日就会好了。”
……
明显没有说实话,但夏桃芝此时也不好再追问了。宋元熙道:“如此,有劳梅先生多费些心思了。”梅握瑜直起身子转向宋元熙,揖了一礼,不卑不亢的道:“陵王殿下客气了,小人必定竭尽全力。”
夏伯远看向夏桃芝,眼中神色有些复杂,缓缓开口:“……今日便要回了?”
夏桃芝道是。
夏伯远又咳嗽了一声,抬起枯瘦的手扬了扬,道:“去吧。”想了想,又嘱咐道:“如今你已嫁做人妇了,从嫁从夫,要与夫君真诚以待,相濡以沫。切不可再像未出阁之时那样任性胡闹,耍小孩子脾气了。”言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夏桃芝不想她跟宋元熙闹别扭的这件事竟然传到夏伯远这里了,当即有些无语,又生出些委屈,转眼看向宋元熙。宋元熙却不看她,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
她瘪了瘪嘴,只好老实应道:“女儿知道了。”
二人拜别了夏相,准备启程回陵王府了。梅先生一路将他们送至相府门口。二人上了马车,芍药海棠小泥巴都在车外跟着。夏桃芝听见梅握瑜在车外低声的叮嘱芍药,芍药轻轻应着。随后车夫一挥鞭子,马儿拉着车缓缓启动,驶出了巷子。
夏桃芝有些不舍,又有些担心夏伯远的病情,撩起帘子探出头去看,相府在他们身后越来越远了,梅先生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
马车驶出了小巷,夏桃芝将帘子放了下来,转头一看,身旁的宋元熙又靠着软垫假寐了起来。这人好像一坐马车就很爱装睡,此刻反正他也不愿同她说话,装睡也好,免得尴尬。她正想着,却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宋元熙的胸口轻轻起伏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有些无语,这也睡得太快了吧?
忽然,车轮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整个车身颠了一下,宋元熙竟然没有被颠醒,只是身子倒了过来,靠到了她的肩上。
夏桃芝吓了一跳,睁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半响,她侧头看去,只见他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这才记起这人身上还有余毒未清。不能怪她健忘,而是这人平日里活蹦乱跳、嘴贱毒舌的模样,实在很难让人记起他其实是个病人。宋元熙约莫这些日子确实是太累了,细看之下满面的倦色,眼底都有了淡淡的乌青,头枕在她的肩上,睫毛轻颤,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