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熙楞了一下,还不傻嘛……
夏桃芝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来,冲他一笑,露出两颗小牙,似是有备而来:“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东楚求娶夏相的女儿。”
宋元熙直接投降,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喝。”
夏桃芝得意的饮了一口,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当时又为什么要派凌曜去劫杀公子?”
宋元熙一听到“公子”二字,面上又浮起不快的神色。夏桃芝却不管,见他不答,仰头又喝了一口,眼神渐渐有些迷离了起来……
“该我了。”宋元熙垂眼凝视着她:“最后一个问题……”
“你……到底要报的是什么仇?”
夏桃芝没防备他会问这个,面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人似乎清醒了几分,眼中慢慢浮现出哀伤的神色,一字一顿道:“是血海深仇。”
“是我阿爹,我阿娘,我们村子里三十六口人命惨遭屠杀的血海深仇……”
月亮隐入了云中,满天的星辰似乎也暗淡了几分。她的目光平视前方,声音有些凄凉,缓缓的道出一段哀伤的过往。
东楚的最东边有一个叫做虞东村得村子,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在她幼年的记忆中,虞东村非常的美,青山绿水,山村古朴,门庭简净,虞东村的村民都十分的朴实和善,敦厚老实,男耕女织,安逸平和。她的阿娘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据说曾是大户人家的绣娘,女红做得十分出色,常给她缝制衣鞋,也常常做了绣品让她的阿爹拿到镇上去卖。她阿爹是个老实的汉子,烧的一手好菜。每日里忙完农活回来,刚迈进院子里,她便高声喊着“阿爹”,迈着小短腿奔过去,她阿爹便一把将她拎起来,扛在肩上转圈圈。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都停在了她六岁那年。
在那个噩梦降临的夜里,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提着火把,拿着长刀,连夜闯进了他们的村子,挨家挨户的搜查,将村民们一个个赶到村子的空地上,大人和孩子分成两堆站好。有几个人黑衣人蹲下身子,将那些孩童的样貌和手里拿着的画像做细细比对,似乎在寻人。
她阿娘面色惨白,全身颤抖,紧紧的抱住她缩在床头不敢出声。眼看黑衣人就要搜查到她家了,就听她阿爹急急喊了一声:“带上阿箩快跑!”自己拿起一根木棍,打开门,冲了出去。她阿娘带着她从后门逃了出去,还没跑出去几步,就听见她阿爹的惨叫声,还有像是许多把刀剑同时刺穿皮肉的声音。她吓得几乎要抽搐起来,口中哭喊着“阿爹……阿爹……”就想往回跑。她阿娘满脸是泪,死死拽住她,带着她没命的往前奔。
身后传来一声高喊:“从后门跑了,快追!”
密密麻麻追赶的脚步声追来,多的让她毛骨悚然,她趔趔趄趄的被他阿娘拽着跑,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
她阿娘带着她跑到一个水潭边,伸手折了一根细长的芦苇杆塞到她手中,抖着声音对她道:“躲进水里去,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这是她阿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躲进去以后,听见她阿娘的脚步声又往前跑了,同时,身后的黑衣人追了上来,没几步便追上她阿娘,将她杀了。
夜风有些凉了,远处喧闹的人群依旧笑语喧哗,与白桥上坐着的二人像置身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知道吗?即使是躲在潭底,我也能清晰的听见那些人杀我阿娘的声音……”夏桃芝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看着天上的月亮,语调平缓:“没多久,村子里也嘈杂了起来,我听见火烧房子的声音传来,听见人们惊慌失措的惊叫和痛苦的求救声,似乎,就在我耳边一样……
“我在水潭里足足躲了一夜才爬敢上来……我娘就倒在水潭边不远的地方,尸体已发凉了……身上的血迹也已经干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村子……村子已经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到处都是凝固了的血和烧的焦黑的尸体……大人的……孩子的……”
“除我以外一个都没逃掉……一共三十六具尸体……”
“还有我阿爹……我阿爹他……”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画面,整个人发起抖来。
宋元熙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身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白痴……一直仰着头做什么……想哭就哭吧……”
怀中的人剧烈的颤抖着,将脸埋在他胸口,似乎在无声的哭泣。
良久,怀里的人平静了下来,不动了。
“小桃子?”
夏桃芝的酒劲上来了,有些头重脚轻起来,头晕的十分厉害,只得靠在宋元熙怀里,口中含糊不清的应道:“嗯……”
宋元熙有些担心,身子往后退了退,将怀中软绵绵的人儿扶住,伸出纤长的指尖将她的下颔挑起,细细查看。
月光下,怀中的人儿面带粉黛,眼神迷离,刚刚哭过的眼圈还泛着湿润氤氲,眼睫处还挂着几滴还未干涸的小泪珠。
“你没事吧?”
宋元熙的声音像隔着很远传来,朦胧的有些不真实,像是听清了,又像是没听清。夏桃芝迷迷糊糊之间觉得,他说得没错,这酒确实后劲很凶猛,凶猛到让她完全晕头转向,凶猛到让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怀中的人嘤咛了一声,娇艳欲滴的双唇轻轻动了动,像是带了无尽的诱惑。
沉默了半晌,他似被蛊惑一般垂下头,覆上她的唇。
宋元熙的身上荡漾着酒意,唇柔软清润,让她想起了幼时在虞东村阿爹做的酒酿圆子,软糯清甜。他毫不客气的用舌尖打开了她的唇齿,风曲酿的余味在口中漫延开来,清香又甘甜的气息令人陶醉。
在他们身后的天空,七彩缤纷烟火冲上天际,刹那间盛开绽放,将黑夜映衬得亮如白昼,绚烂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