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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蓦然惊住,攥着衣袖的手指狠狠收紧,心底却是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会突如其来地受伤……莫非是魔障又发作了?这一次来的如此严重,我会不会……
思绪纷乱间,赤足踏在地板的凉意让我逐渐冷静下来,胡乱穿了短靴,匆匆执灯,推门而去。
入夜的寒风颇为料峭,吹散身上本就为数不多的残温,我出门匆忙,只着了单薄白衫,此刻只觉后背,脖领甚至四肢,尽是寒意。
好容易一路跑到了师父的房间,站在门口想要敲门的时侯,却是迟疑了。
已是深夜了,这般打搅,他可会生气么?
腹部骤然袭来的尖锐疼痛让我再顾不得许多,抬手叩门,心下忐忑不安。
屋内沉寂片刻,动静渐起,脚步声近至门打开。
男人清瘦身段披了檀色道袍,许是睡梦乍醒,眯着狭长眸子看我,含混不清道,“徒弟……怎么?”
我方欲开口,早已打了个寒颤,他一蹙眉,“夜深露重的,这样单薄就跑了出来,着了风寒如何使得?”一面两步上前,将道袍解下与我盖上。
“师父,我,我要死了……”话音才落,我积蓄已久的泪水瞬间涌出,抽噎起来。
他一怔,“好端端的,何出此言?”看见我转过身,白衫染了大片血迹,不由得一惊,面上残存的睡意瞬间化作乌有,忙不迭一手搭上我的手腕把脉,蹙眉闭眼,“什么时候的事,白日里怎也不说?”
“我不知道……”
他的神色到此刻已然万分凝重,却仍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语速极快,“徒弟你先别怕,为师是不大懂医术,我们即刻去找绝尘真人!”随即不由分说,拉着我一路快步行走。
他的掌心温热,指腹是习武之人特有的微微粗糙。那烛台宛如孤灯亮着前方三两石阶,林中静谧如斯,窸窸窣窣的,唯有二人穿行的衣物摩擦声。
师父本快步行走,那长阶将尽时,缺忽地停了下来,我不防备,整个人险些撞了上去,抬头看他转过身,犹疑地打量我。
“徒弟,你今年多大了?”
我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突然一问,实话相告,“到年下及笄。”
他的脸上浮现出顿悟的神色,口中喃喃,“原来如此,我只道是……”见我一脸茫然,复道,“徒弟,我们回吧,不必去叨扰绝尘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师父说这伤没救了?”
他被我问的一怔,欲言又止,仿佛在小心斟酌措辞,良久才道,“这个伤,是……是个人……总会有的……”
我茫然不解:“师父也有么?”
他无语凝噎,咬着下唇,比划了一下自己,“我——”想了半天,终究没有给我解释,“你不必多问……为师还能唬你不成?我说无妨,就是没有大碍吗,你且去宁春温泉,衣裳换洗了,然后来我房中。”
我茫然地目送他匆匆离去,仍旧不解其意。宁春泉是南殿一个活泉眼,水流温热,我换洗完毕,依言赶去他的寝房,路经他房中窗,多看了一眼。
炉上架着紫砂药壶,他的侧脸俱被笼罩在蒸腾的袅袅烟中,除却平日阳刚之气,那眉眼凭添出几分阴柔来,却是调和恰好,我不觉灼烫了脸色,又顾忌这伤,匆匆收了心思,方才推门而入。
他将火熄灭,药端上,“趁热喝了。”
我端凝着捧过来的暗色药汤,蹙眉,“师父,您到底通不通晓医术啊?”
“恩?从榆木脑袋那里学的……略懂一二吧。”
“那您可知道,我这究竟是什么伤?”
对面又不做声了,屋内烛火自然比适才那一盏油灯明亮,他的面色竟微微红了,又要笑,又是无奈,“徒弟,榆木脑袋给过你一本医书是么?你得闲就多看看,什么都懂了。”
随即起身整理衣裳,“你那屋子背阳湿冷,今夜就住在这里罢,不要着了风寒。”
“什么!?”
我正啜饮那甜的药汤,闻言险些没喷了出来,虽然他的屋子宽敞,却只有一个床榻啊,这,这这……
他收拾着东西,见我反应剧烈,不由得停了动作,“你莫不是择席,换房而睡便难以入眠吗?”
我看他面色坦荡,这才知道自己曲解了话中意味,赶忙低了头,“不不,就住这里……”
他已然收拾好了行装欲走,我却在他即将出门的刹那,唤了声师父。
他顿了脚步,转头看我。
该告诉他梦魇的事么?
原先的我孤立独行,万事小心,我不愿让他看见我脆弱一面,然后施舍怜悯,也从不逾矩,招惹麻烦,这般日日小心当真是累的,可如今似是无形中变了什么,原本介于我们之间,或者是我于他本能的戒备与恐惧,在这一点点朝夕相处之间,逐渐冰释。
我咬唇片刻,终将梦魇之事和盘托出,只略过了苏起屠寨的部分,情至激动处,难免语无伦次,他安静在侧听我絮语,双眸中澄澈倒影那一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