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胭站在门槛外,还是保持着推门的模样,倒是把手悄没声儿给收回到身侧。辜廷闻望着她,她也在看他。
兴许是和挚友闲聊难得轻松,他穿的那件墨灰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散着,袖口也挽到肘上,摘下的眼镜正抻着一双腿躺在矮脚茶几上,说不尽的懒散。
难得见到他这样不拘小节的时候,任胭多看了一会。
他们这样望着,在座的几位先生就旁观出别样的意味。
不好打扰么,只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再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适时终止了闲谈,互相谦让着吃茶。
好心留了块静谧闲适的地方给他们。
越是如此,越显得他们之间的暧昧。
这人偏还起了身,两步路都要上门口接她,接也不正经接,靠在门框上笑:“不想进来?”
辜七爷和女孩子说笑是件罕事,身后七八只盖碗儿一块顿在半空,齐齐地朝他们望过来,好奇尚异么,人之常情。
任胭的脸颊发热,瞪他一眼:“想的。”
想的,是什么?
辜廷闻讳莫如深地笑,也不问,侧身比个手势,请她进门。
“这是鸿雉堂的厨师,任胭。”他对着打座位里站起来的几位先生介绍。
“然后呢?”
候了半天,也没听着下文,方才同他交谈的那位先生忍不住先开了口。
辜廷闻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你想,知道什么?”
那位先生笑了,转过矮几,向任胭伸手:“鄙姓梁,梁拂,这家俱乐部的发起人,之一。”
他身边的另一位先生敲了敲他的胳膊肘:“人家任小姐没有伸手,你倒是伸的不亦乐乎哦,收起来!”
梁拂瞪他。
那位先生恍若未见,也笑着向任胭伸出了手:“鄙人叶嵩渠,屈尊和梁拂先生同为发起人之二,余下那位发起人先生正是你的……东家辜先生。”
任胭私心里觉着“东家”二字,是他再三掂量之后才故意言语的,重要之处,非得要顿那么一顿,闹得众人笑得意味深长。
身后那位只是笑着看热闹,要紧的地方倒是握起眼镜,作势要砸过去,给叶先生好看。
叶先生笑着躲,将剩下五位先生介绍给任胭,再请她坐下。
辜廷闻把座位让出来给她,自个儿靠在她的椅背上站着,添茶倒水弯腰时,像是要把罩在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里,恳切殷勤。
这算是,红袖添香吗,倒个个儿了?
梁先生笑着说:“任小姐不知道我,但是我久闻任小姐的大名。我的堂妹评若和成小姐是闺中密友,常常提起在成家品尝到任小姐的手艺,回味无穷!”
成家的太太小姐们常常饮宴,成徽瑜又爱吃任胭做的菜,但凡有空闲就会请到家里去做来吃。时间久了,任胭的名声就在和成家亲厚的女眷圈子里流传开。
后来也有邀请她上家里掌勺的,回回被杜立仁以不够格挡了回去;若是推不脱,就使了别的红案师傅顶上,不叫自个儿徒弟露脸。
可越是如此,越显得任胭手艺稀罕。
鸿雉堂的女厨师倒是得了上流阔太太小姐的喜爱,平时闲聊时又省不得和家里的爷们儿提起,一来二去,她的名声隐隐有鹊起之势。
任胭不好意思地笑,请他代为问候那位评若小姐。
叶先生拆梁拂的台,同任胭道:“任小姐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今儿来一遭认识了就是朋友。往后他家若是有请,可不兴推辞的,这个蔫儿坏的人!”
任胭未及说什么,那二位唇枪舌剑又挤兑上了。
辜廷闻弯腰来添茶,在她耳边轻声说:“他们胡闹惯了。”
任胭斜眼瞧他:“我以为你的朋友,该同你一样的性子。”
“什么?”他似乎被勾起了兴致,俯身伏在椅背上,要听她话里的来龙去脉。
不苟言笑,只可远观。
可认识的久了,才发觉他并不是这样人,私底下平易近人的很,也有像现在这样不修边幅的时候。
她没答话,辜廷闻也没追问,好像只想和她这样亲近些,并不是为了一个答案。
“梁拂是泰兴春的掌柜,请的多是鲁菜的大师傅。”他同她介绍。
任胭抬头。
身边围坐的几位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避到外头的大客厅里,吃着点心糖果,被点到名儿的梁先生正在研磨咖啡,醇苦的清香很快晃荡到他们这间偏厅。
“嵩渠是华安居的东家,爱吃粤菜,多请了当地的师傅。”
叶先生仍旧和梁先生插科打诨,北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几家馆子的钱囊,这会可都聚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