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那发傻,琢磨着从头再来。
可好似身上那股劲头被磨平了,提不起拼搏的精神,只想跟这儿坐着,脑袋瓜里空空荡荡,不知道何去何从。
要不说连绣是个狠角儿呢?
做厨子的在吃食上动手是自寻死路,这辈子都甭想再抬起头来。釜底抽薪,一闷棍直敲在她天灵盖儿上,掐断她所有的信仰。
虽然事儿不是她做的,但是除了同她亲近的人,谁能闹明白呢?
难道有个替罪羊,大伙儿就不嘀咕了?要不老话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呢,沾了这盆脏水就别想独善其身。
连绣啊,是真的狠。
任胭抱着薄被躺床上,俩眼瞅着呲呲啦啦的电灯,想一阵乐一阵又恨一阵。
恨完了,想明天的事儿。
先找到落脚的地儿,然后去探望师父,最后上医院给人赔不是,再解释清楚,至于什么后果她都担着吧。
心事都倒,她闷头睡。天一亮,就搬着铺盖卷儿离开旅店,接茬在各式胡同里穿梭。
忙活一上午也没个落脚地能容她,眼瞅着快到了肖同家,她决计先去看看师父师娘,再做别的打算。
肖家门敞着,乱蓬蓬的,当地还落着几件箱子。
收拾行李的仆人接出来,小声说:“肖师傅和太太正打仗呢!”
任胭没敢往屋里进,就跟院里等着。
师娘是个大嗓门,一时间没勒住火气,冲着爷们儿嚷嚷:“……你什么大瓣儿蒜充水仙花出头替她顶罪,你不要脸不打紧,我跟小子姑娘就要喝西北风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一阵沉默。
师娘憋不住火儿:“好啊,你还敢冲我横,我明儿不跟你走了,这就收拾东西带孩子回娘家!”
屋里头脚步声,师娘紧追慢撵:“你上哪儿,给我站那……”
夫妻俩前后打着帘子出来,看到任胭脸上都讪讪的。
师娘抿了抿头发,冷着脸:“小胭来了。”
“师父师娘好!”
“你里头坐,我给你们倒茶去。”她脸上绷不住,掉头走了。
任胭没往里头去,鞠躬给肖同赔不是:“对不起,师父。”
肖同扶她起来:“别往心里去,你师娘寻常顶好,就是偶尔撒个泼胡言乱语,没别的意思。”
任胭点头:“我就来看看师父和师娘,您二位好好的,我忙着找窝,这就去了,回头再看您二位。”
“哎——”
肖同要留她,小姑娘早撒腿跑出了胡同口。
跑出老远,实在没劲儿了,撂了行李跟脚底下,人靠墙上喘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真是,尴尬极了。
街口来辆车,火急火燎地停了,车窗摇下来,有人叫她:“任姑娘——”
她睁开眼,就笑:“梁先生好。”
梁拂探出身子招呼她:“搬家呐,上来,我送你一程。”
任胭摇头:“谢谢您,您忙,我这儿能够。”
梁拂点头:“那成,我今儿忙着送朋友,怠慢你了,回头上俱乐部给你赔不是。”
汽车风风火火地开走了,去的是肖同住的那胡同。
这么巧吗?
任胭不由得多看了眼。
别人的事儿问不着,接茬收拾自个儿的;转悠到下半晌转到了豆腐胡同,她很想问问豆腐婆婆是不还一个人住着,能不能再容她?
可巧她跟老树底下转磨,豆腐婆婆就赶着驴子回来了,见了她喜不自胜,拉了就往家里头去:“没地儿住就上婆婆这儿,当自个儿家似的。”
任胭心里暖洋洋的。
到了门口,院儿门敞着,婆婆径直推开。
任胭四下里望望,就问:“还搬了新邻居?”
“哪儿,是我兄弟家的大侄子。”婆婆拴了驴子出来,冲她原先那屋唤,“祥生啊,出来见人来。”
门里出来高个儿黑脸的爷们儿,膀大腰圆,穿个对襟布坎肩系着俩扣,见了人就憨憨厚厚地乐。
婆婆也笑:“祥生就你刚搬走那会来的,跟城里当脚夫,脚行掌柜的说还有半年能升车夫头了,这样爷们儿多有本事!”
任胭听着古怪,敷衍着应了。
“往后你跟我住一屋,赁金都省了。”
婆婆热络地让祥生来拿她的行李,顺手悄悄杵了杵任胭,“你们年轻的有话说,处久了就知道他是个老实过日子的爷们儿,力气大能干活儿,还不打老婆,比外头什么先生少爷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