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廷闻叹口气,把人抱进被褥里再散了发带;小姑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腰后的衣裳翻卷着,又露出细条条的腰身。
他靠在床头,不甘心地替她掩实被子,坐了半晌,好笑地下床。
进了厢房,阖住门扇,他解衬衫纽子;上头被一根长长的头发缠住,手指上也绕了一根。
小别之后,都乱了。
星期天日头极好,没风,外头转悠两步,身上哪儿都舒坦。
说是郊游,不过是什刹海前后溜达一圈,可成家的少爷小姐出门,车马人等山呼海啸地跟了一溜,俨然成了一道盛景。
成世安和成徽瑜不胜其烦,可是家里爹妈下了死令,他丢了不要紧,辜廷闻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正主反倒落个轻松自在。
成世安千万个不服气,尤其那位爷儿不漏痕迹地跟任胭亲近,回回都能让他撞见。辜廷闻在外头还是素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可是关心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流露。
街口成世安和任胭争最后一碗羊杂碎,小姑娘耍赖,低头舀了一勺含在嘴里示威似的瞪他;他败北,怅然地回头,那位爷儿正装腔作势地挪开目光。
满满的都是笑!
荷花市场仅剩一铺面卖冰碗子,小姑娘乐得喜不自胜,捡了两样端在手里;还没等他把钱包摸出来,那头有人早付了账。
还是那位爷儿,如今退在人后,不言语也不露面,膈应他一肚子火气泄不出来。
小姑娘捧着冰碗子冲他做鬼脸,再转身蹦蹦跳跳地冲辜廷闻去,脚下路面不平,歪歪倒倒却被那人扶稳手臂,又很快松开。
冰碗子化了的水蹭了他手背,也没见平时挑剔的人不悦,倒是取了手绢放进她手里,等人姑娘拾掇完了,再收拾自己的。
成世安哽得嗓眼儿发堵,再一回头,好么——
张岳年正和成徽瑜并肩站在发枯的柳树下头,小丫头片子的眼珠儿都红了,羞羞怯怯的,嘴边含着笑也不怕给人腻化了。
说好出来一块儿郊游,剩的他孤家寡人。
可叹,辜廷闻那棵老铁树都开了花了!
成世安落拓地坐在长椅子里,抱着肩瞧瞧看看,唇边若有若无的笑——
任胭,本该是他的,对不对?
这样的恶念,一瞬在心里生根发芽。
数天前他接到滦平来的电话,任越在死前想见他一面,理由是他手里的一张契约要兑现。
结果,他还为了那张契约,竟然饶了他一命。
可不可笑?
“……成先生?”
任胭叫了他两回,他这才抬起眼笑:“又来跟爷抢吃的!”
人已经在烤肉季许久。
小姑娘嗤之以鼻:“您瞅瞅您手里的肉串子吧,都焦成渣了,这是我刚烤熟的,您尝尝?”
炙子上的肉串子熥起一溜儿黑烟,这回反应过来,呛得他直咳嗽,皱着眉扔了手里的物什,接了任胭送来的肉串。
肉串子皮酥柔嫩,含着松塔子的清香,铺子外头一汪碧水,如今酒醉人阑,人间极乐。
他回头,任胭正跟掌柜的侃手抓羊肉和扒羊蹄,回头得空还要上人家这儿学烧驼掌,说得风生水起。
这样美好的女孩子,他凭什么放手?
他想着曾送她的那对坠子是不是该配件镯子项链,甚至体面的旗袍?是不是把天底下所有物件搬来供她赏乐?是不是该把她养在家里做富贵无忧的太太,不叫别人瞧见?
他入了魔障,直到肩上落下只手:“世安!”
是辜廷闻。
成世安一瞬慌乱,脸上还是笑模样,富贵闲人的懒散:“您老什么吩咐?”
倒没什么吩咐,辜廷闻拍拍他的肩,离开。
他目光最后落的方向,只站着任胭。
成世安收了笑。
回程的路上,街口分道,他摇下车窗,道一句回见:“来日方长!”
身边的成徽瑜红着脸儿,目光躲闪,对面车里的张岳年满怀宽慰,任胭正好笑地望着被迫分坐两车的一对儿男女,颇有看戏的意思。
辜廷闻在后座,扶了扶眼镜,不动声色。
明白人儿!
成世安不急不缓地摇了车窗。
汽车绕出砖塔胡同,直往樱桃斜街去。报馆跟前停了,辜廷闻欠身抚抚任胭的头发:“等我片刻。”
“好啊。”人离开,她扒在车窗上,对着夕阳吹风。
不妨斜刺里窜出鬼祟的一人,身量不算高,可身手异常敏捷,露了脸就直往她跟前扑闯。
任胭愣神的工夫,已有数十年轻人从不同方向赶到,牢牢守在她车前。
面前是乌压压的人墙,耳边隐约的厮打声,听动静,约莫都下了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