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乖顺地跟着他走,在人怀里暖和了半晌才想起来抹眼泪;手上套着地那双毛呢大手套,被眼泪糊的一片狼藉。
“你多早晚来的?”她齉着鼻子不大好意思,低着头问。
“没接着你,想该是上豆腐胡同了,去的那会你正要人把棺材运出院儿。”
他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就让她自己忙碌着,也不上前打扰;等人离了胡同,再开车跟后头。
“哦。”
那会脑袋里没装东西,叫房东闹得着急上火,净顾着豆腐婆婆姑侄的身后事了,那么大个儿的汽车跟后头也没发觉,真跌脸。
她吸了吸鼻子。
面前递来张手帕子:“擤了,那么大姑娘。”
他轻轻地开口,颇为调侃。
兵荒马乱的一晚上,到了辜府天都要亮了。
她敲敲又疼又涨的脑袋瓜子:“不进了,要赶点儿上工,手里的单子都摞成了山。”
他劝:“睡一个钟头,吃完早饭,我送你。”
“……好。”怕他担心,就应下来。
说睡,也不踏实,脑子里人影来回的晃;还有昨儿晚上杠房伙计吹得丧乐,一会是雁落沙滩,一会又是孔仲尼叹颜回。
悲悲戚戚,一瞬成空。
“都没打听清楚,豆腐婆婆那姑娘埋在哪儿,太匆忙,还叫他们一家人分离。”
吃早饭时候,她又想起这事,觉得自个儿半夜里着急忙慌地,终归办得不妥。
辜廷闻旋紧钢笔,吩咐禾全:“差人去问。”
屋里头就剩他们两个,捏包子的手被他握住。
小姑娘嘴巴里还嚼着馅儿,纳闷地抬头:“有事儿啊?”
“胭胭——”都吃了五个包子了。
“啊。”
他叹气:“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
小姑娘不动弹了,瞠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良久,两行眼泪汹涌而出。
“我知道……”
她哭到说话打奔儿:“也许是他,看见了你二哥和杜立仁……也许,也许是去怀来救人,出了什么变故……”
小姑娘看着呆,可心里有谱,记着本明账,一笔一笔的都在上头。
辜廷闻揉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
她攥着他的衣襟子,絮絮地说:“他们都是好人,只想活着,不该是这样下场!”
“胭胭——”
“廷闻。”
“是这个世道荒唐,不怪你。”
她无言,沉默着。
清晨的阳光温吞,懒懒散散地透进窗里,车停下。
任胭回头,勉强笑笑:“我要上工了,你也得上班了,回见。”
“回见。”
下了车,她闷着头往鸿雉堂走,心里头堵得慌,一面是为了那对可怜的姑侄,一面是为了囊中羞涩。
昨儿晚上雇伙计,再替豆腐婆婆和祥生赔房东仨月的房租,兜里分文不剩。
这月的月钱拿来抵辜廷闻的房租,下个月可怎么过呢?是要跟人央求宽限一月吗?合着跟人好一场,别的事儿没干成,净给人家捅娄子欠账了。
她叹口气,眯眼的工夫,面前人给她打招呼:“小胭——”
成世安讪讪的,面上的笑极不自然。
想来也是知道昨儿晚上的事儿了。
任胭点头:“成先生。”
“小胭,我……”
“成先生!”她打断他的话,“我不该迁怒您,可祥生的死终归是您家的主意,他同我是朋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待您。”
早知这样结果,他低着头,哂笑:“小胭,你不能这样……”
“豆腐婆婆您是见过的,那么大年岁了独个儿过活不易,姑娘怎么没的,您一打听准知道,祥生是她最后的念想……”
她笑笑:“事儿不是您做的,我不怨您,可我跟您太太往后势不两立,咱们也做不成朋友。”
成世安笑笑:“小胭,你还是怪我。可不能因着我爱着你,你就肆意伤我的心。”
她扭头,抿紧了唇。
后来他又说:“我们也不该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