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端正正码了二十片,悬在窗户上头晾血气。
任胭左瞧又瞧,坐立难安:“要晾多久,会有耗子野猫黄狼子吗,来偷吃了可怎么好?”
禾全一面系绳一面乐:“任小姐您就宽心吧,家里头没这些玩意儿,要是叫瞧见,咱们也太不成事了,甭管人还是小畜生都不敢来抢食。”
她叫人拉了走,还是不安生:“是真格儿没有吗,大雪天,都缺粮食呢!”
禾全打外头进来,搬个凳子坐下:“不有我跟这儿守着呢吗,到了时辰请七爷来做给您吃,谁缺粮也不敢上这儿来,我跟他拼命。”
她这才安了心,又嘱咐辜廷闻:“你做菜的工夫,记得叫我。”
他摇头叹气,无奈地笑。
没应话,是不舍得天寒地冻的时候叫她起身。
座钟敲了三下,辜廷闻撂了钢笔揉眉尖,禾全送了茶进门:“七爷,您不能总这么熬着,张先生的事不能太急。”
“南面有消息吗?”
“成先生没回话,大约是绊住了。您也知道今年七月里头的大事儿,这京里的每个爷儿都盯着呢,怕是来往受限。”
“世安……”他屈指敲敲桌面,漫不经心。
洗漱过,他才开口:“去厨房。”
“叫任小姐吗?”
“别惊她起身。”
辜府里静悄悄的,可架不住有人闻着味儿就来了。
任胭进厨房的时候,还在扭一根散乱的大辫子,眼睛里倒是闪着精光,一笑露一口小白牙:“肇名先生,早啊!”
辜廷闻卷了衣袖子,正把牛肉卷一片片摊平在笸箩的鼓肚上,敞口的炭盆里燃着木炭,他笑:“早,任小姐!”
她蹦蹦跳跳地到跟前:“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啊,昨晚睡了吗?”
他不答反问:“怎么,有事儿?”
她眯起眼睛:“褥子冷,总觉着你没来躺下。”
他不上钩,吩咐禾全:“命人给任小姐再添两床褥子。”
“哎!”她拦了人,抱怨,“我是这意思吗,你这爷们儿,真没趣儿!”
他笑,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写文章没留神,到了这个时候,索性不去吵你。”
笸箩架在木炭上烤干水气,他来拉她的手,一并在小凳子上坐:“起这样早,是要上工?”
任胭摇头:“女校最后一天上课,下半晌有舞会,结束了去看徽瑜,她病了好些日子。”
辜廷闻嗯了声:“心情不虞,一日醒不了几个钟头。”
她的声儿沉下来:“还有两个月,她就要结婚了。”
直到牛肉片烘干了水汽,谁也没再开口。
辜廷闻将肉片捡出来搁进蒸笼里蒸了半个钟头,夹出来改小片,复又蒸了一回,摊晾在新的笸箩里。
晾凉的工夫,热锅素油,煸了姜丝和椒粒碎,离了旺火等着热油慢慢把姜椒渍透;趁空把凉透的肉片抹上腌制的卤糟汁。
油浸透了香味,笊篱撇走姜椒,旺火烘热了油,再把牛肉一片片下进锅炸透;等到能立成剔透的琥珀薄片再出锅。
碟子里方方正正的薄肉片,酱黄通透,摞成齐齐的两摞,等着糖粉辣椒末在油里渍出香味,重新入内滚上一遭。
可任胭始终没等到心心念念的艳红辣椒末,眼瞧着辜廷闻的手打瓮着辣椒的瓷罐上掠过,调制了糖和香粉,炒匀了肉片调了味料和香油,盛出来摆盘。
没了辣椒油,灯影牛肉像洗尽铅华的少女,妆了原本的颜色,琥珀一样柔润。
鲜美素雅,薄脆香口。
她拈着筷子一气儿吃了半盘子,才嘟囔:“没昨儿晚上的好。”
说的是假话,她在沉痛悼念无缘入菜的辣椒粉。
“是吗?”他扶了扶眼镜,伸手接她的筷子,“那就甭吃了。”
她护食向来很有一套,端起盘子就往外跑,要回自个儿屋子里藏起来。
一夜雪深冰厚,丫头小子们还没来及清扫干净,她不留神一脚踩滑了,一脑袋直直地扑倒在雪地里。
小丫头们慌了神,叫着任小姐,七手八脚来搀她。
辜廷闻后头追出来探她胳膊上的伤,这姑娘雪球似的团在雪堆里,扑棱扑棱脑袋上的雪渣子,献宝一样捧着碟子到他面前:“看,没摔坏!”
人都摔个马趴,碟子碗却纹丝没动,连碟子里的灯影牛肉都端端正正地码着,能耐人儿!
院里的丫头小子都憋着笑,这位任小姐可太活泛啦!
辜廷闻被她噎得没话,拉了人起来给掸雪:“磕着没有?”
她摇头,凑近他嘻嘻哈哈地笑:“我的皮肉老结实了,你昨天不是都摸过了吗?”
凑得近,说话的气息呵到他眼镜片上,雾蒙蒙的。
镜花水月,素来勾人,他一时没忍住,低头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