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任胭离开。
这一趟她是来收买人心的,为自己,为给她铺好的路,更为那个,从来只默默给她铺路的爷们儿。
切磋前,任胭见麦奉辉的次数不多,九成都是为了切磋时那一道菜。
灌汤黄鱼与清汤燕菜,她只看杜立仁做过两三回,刀工汤料与火候都是杜立仁紧紧攥手心里的,甭说是她,连他那徒弟都说不上几嘴。
招式与时机,时机里下菜的分量,任胭只能凭着记在心里的那点子印象去尝试,熬出了味细细的咂么,若是好再请人品评。
偶尔是辜廷闻和肖同,多数时候是麦奉辉。
麦师傅佩服她的天赋与手艺外,常感叹:“若是任师傅再学艺几年,肯定会赶上师伯,如今怎样都显青涩了……”
不论是厨艺,还是受追捧的程度。
杜师傅的手艺被推到顶峰,神佛似的膜拜;可到了任胭这儿,目光一水儿都是盯着是她与辜廷闻的感情,厨艺就成了个笑话。
爷们儿与大姑娘,从来都讲不了天公地道。
所以她来切磋,只为敲碎粉饰的假面,告诉世人女厨师从不比爷们儿差什么,甚至能做得更好,理应一视同仁。
当天,麦奉辉悄没声儿给她切配菜:“任师傅未免异想天开,杜师伯不可能让这样事情发生,他最瞧不起女人,不会容忍你越过他去。”
“多大事儿,我会让他接受。”
茶点是个过场,参与品评的大师傅们并没有过多计较,毕竟杜立仁以红案立身,而任胭又是白案学徒,本就不公平。
任胭见怪不怪,只是留神择竹篾子下的燕窝,雪白细嫩的丝,柔柔弱弱,却最具风情。
蒸制燕窝丝的清汤是早先吊好的,握着和杜立仁同样的时辰火候,汤清见底,味美惑人。
因此盛盘的两份清汤燕窝滋味大差不差,极美极鲜极醇。
可任胭终归年轻,做出的菜品如同人身品性,稚嫩二字,就落了下成。
这一局,该是杜立仁胜。
公会的大师傅们议论半晌,预备着给出高下的评判,可任胭却开了口——
“杜师伯发制燕菜时,清水中素来有烧碱,燕菜发制得快又好,个头饱满,色泽也更加雪白。”
杜立仁洋洋得意:“不错!”
任胭又笑:“烧碱怎么个模样儿,没谁比咱们更清楚,指甲盖儿大点融水里就烧得慌,您琢磨要是融到燕窝里头,能对身子好吗?”
打杜立仁来,鸿雉堂发制燕窝就这么个步骤,大师傅的手艺么,谁也没忘深里想去。
何况燕窝本身没什么特殊滋味,发制时候烧碱多了少了,并不能在成菜中尝出来;原先任胭跟着发制燕窝的时候也按部就班,直到近些时候做起药膳。
习学了医理,越发看重菜料以及做菜的每一个步骤,尽可能地减少步骤里对身体的伤害,留存菜料里最大的营养,药与食从来都是一体。
她发制燕窝,再没有使过烧碱。
细枝末节的事儿最能鼓动人心。
评论委员会的大师傅们议论纷纷,杜立仁坐不住,嗤笑:“危言耸听!”
任胭笑,不发一语。
在座的不乏做药膳的大师傅,议论了半天工夫,中晌吃饭的时辰,杜立仁盼来了叫他绝望的消息。
拿手绝活,败给了那个黄毛丫头!
从没想过他会输,若是爷们儿就罢了,后起之秀么,可偏生是个女人,心里头的膈应劲儿几乎要他厥过去!
出师不利,气势削减了一半,对杜立仁而言却像是穷途末路。
他恨任胭恨到牙根儿酸痒发麻,恨不得拎刀上去拼个你死我活,省得叫他跟这儿出尽洋相;别人未言前,他几欲逼死自个儿。
任胭听了,只是轻描淡写:“愿赌服输。”
还有两场,又怎能掉以轻心?
肖同领着姑娘露脸儿,肖玫的脸瘦了一圈,干巴巴地跟在父亲身后不吭气,任胭向着哪处看了眼,心里叹气。
“别怕,他做灌汤黄鱼的年纪可要比你长一轮。”肖同来安慰徒弟,“你这个年岁,无论成败,已是同辈中的翘楚。”
任胭笑:“师父您做白案,您徒弟打着红案的旗号跟人比划,您就不气?”
肖同也乐:“红白案同是厨师,不分彼此。你若两项兼得,是我这个师父挑了个大宝贝,面上光彩不及,怎么会恼?”
“谢谢您!”
她挽起袖口,鞠一大躬,装了满心窝子的熨帖接茬跟人比试。
二道是灌汤黄鱼。
黄鱼挑的是长江口渔场的黄金龙,因不是端阳季候,个头肉质上就差了一截,不甚肥美,任胭下刀时候便觉出不时不食的计较来。
这得从嘴腮之处划一小口,半个指甲盖长短,快准地勾出腹肠杂物,清洗去腥。
在不能坏了鱼身鱼皮的同时,条刀打嘴腮的小口探进去,整鱼去骨。
这活儿先头哪里做过,头回剖了条鳜鱼,几乎要给剁成碎茸,难得任胭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