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被送出去的时候,山穷水尽,对着任胭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言语都被夜风给送屋里头了,臊人的脸面。
任胭给窗户掩上,难免失望,什么事儿呢,好心还结了仇,何苦来的?
有这么一出,她聘人更仔细,祖宗三代都要摸清楚了,才敢给领家里来做工。
馆子算不上开起来,她们先负责院儿里外头的打扫;肖玫没事儿做,领着她们识字讲话,再认中西的点心菜谱,时常带着上东市场挑拣。
肖同认为自个儿姑娘是个半吊子,再把人给教坏了,得空会上家里在旁指导,一来二去又出了岔子。
任胭家里养了七八个独身女人,见天叫肖玫领进领出,虽然走动的时间正经规律,也难保有些心思歪邪的人打起了别的算盘,老觉着这里头藏事儿。
不出月余,任胭下工的工夫就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她跟家里养的不是女伙计,倒是养了一拨姐儿,天黑天亮带出去接客的。
家里的女人们听了,伤心地掉眼泪,也有忍不住辞了工还回救济院的;后头还听说在救济院也因这事儿被人欺负,不得不再次流落街头。
风波愈演愈烈,直到肖同偶尔进出,叫人撞见,越发造些桃色的谣言。
甫一开始任胭就明白女人正经讨个生计的难处,男女平权讲得容易,可究其表里,寻常人家认为这是上流社会的少爷小姐们无病呻吟,从没认为这个麻烦。
就像前一阵儿,前门那儿一家女性公共浴池开了张,每日里除了想摸点儿便宜的地痞无赖寻衅滋事,也就是大着胆儿的姐儿肯去,再没见哪家姑娘太太愿意踏足。
不到一个星期,落了个暗门子的骂名,关门大吉,浴池的女掌柜叫气得大病了一场,远走他乡。
送走第三波登门问询的警察,任胭想,再不把馆子开起来,她最后多半也会跟人落同样一下场。
可她想开馆子也没辙,这会是做学徒第二年,论理三年出师后摆了谢师酒才算学成出了师门;上厨师工会递个拜帖,叫人认可了才算是有她这么一号。
如今她只是个学徒罢了,没独当一面的能耐。
即便有,还有桩要紧的,她是个姑娘,厨师工会从来就没有姑娘的拜帖,也没有应姑娘开馆子的文书,谁都不肯开这个先例。
既没有认可文书,也不能给开馆子的证明,她这个馆子就算强行立起来,都不会有人买账。
任胭心里不痛快,拜望师父师娘的时候就提到这事儿。
肖同沉默了很久,讲个方儿:“你同七爷讲讲,你们先结婚,以他的名义把馆子办起来;往后你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任胭心里头膈应。
一来她把结婚的事儿瞧得极重,水到渠成的美事,掺和其他的利益显得像场交易;二来,她做买卖的事儿,开头就依靠人家算怎么个事儿呢?
肖同笑她年岁小,不经事儿:“这日子是你两个过的,何必计较那些不分明的虚名。”
任胭笑笑,出了门就把这事儿给撂在脚后跟儿了。
她认为与辜廷闻是彼此最重要的伴侣,无论哪方面,她都不愿意委屈他,也不愿意委屈自个儿,法子么,总会想出来的。
在去成徽瑜和梁拂婚礼的前一晚,他们在试穿礼服时,辜廷闻突然问起这件事,他想知道她的看法,并问了她的打算。
任胭将礼服收好时,恰好说完自己的心思。
辜廷闻点头,表示完全尊重。
于是,在成徽瑜婚礼那日,报纸上登载了他的一篇关于男女平权与女性独立自强的文章,并提到了女性做生意艰难与成功的几个实例。
任胭想到成徽瑜这场不情愿的婚礼,戏谑他发表文章挑选的时间不妥当。
辜廷闻举起酒杯,和她的碰一碰:“我只在乎我的未婚妻。”
任胭脸热,拎着裙子溜之大吉。
成徽瑜在自己的婚房里坐着,在看那张报纸,见了任胭就笑:“真好。”
任胭沉默着,给她送了两份礼物。
成徽瑜摩挲着首饰盒,低声呢喃:“如今这样的场面,我幻想过无数次,只是丈夫的人选……罢了,不说了。”
“梁先生他……”任胭欲言又止。
成徽瑜笑笑:“他是个好人,不用那样在意。他答应我婚后会顾忌我们的家庭和我的感受,叶先生是过去,辜世兄也是过去。”
两个人都在这场婚礼中,做了最后的妥协。
任胭没有告诉她的是,她在婚宴的人群中见到了张岳年,人在这一天早上被从监狱里放了出来,精神倒是干净的,只是蓄了胡茬显得苍老。
既然他们已经做了结,就不必再提起往事旧人。
任胭陪她坐了一个钟头,期间梁拂来探望自己的妻子两次,客套礼貌地问候,并向任胭的陪伴做了感谢。
没有情深意重,只有相敬如宾,算不上冷漠疏离,不过夫妻间无形的距离让人看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