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看着辜廷闻的。
任胭面对着他,看得见他眼底的情绪,悲怆得很。
辜廷望下一瞬的话解了她这个惑:“交好?他抢你女人,囚你爹妈,这样的畜生你同他交好?”
成家手里数条人命的冤屈,前儿都叫辜廷闻翻查了个明白,祥生同那个不知名姓的车夫,还有坠井而亡的连绣,甚至过去数十年桩桩件件,足够成家老爷和太太下大狱。
爹妈四处奔走叫人顶罪时,他是知道的,也动过私心,求辜廷闻放他们一马。
只要还有活路,他定让他们辞官归故里再不问北京城里诸事,往后更不叫他们行凶作恶,含饴弄孙安度晚年。
辜廷闻当日在电话里沉默很久,挂电话前却问他:“等孩子长大,怎样同她们说起母亲?”
他无言。
何况成家墙倒众人推,想救都来不及。
他犯不着怨恨辜廷闻,成家的结局不过是咎由自取,只是越不过心底那道坎,终归是他先前退缩避让,狠不下心阻止父母的过错罢了。
辜廷望以任胭的事游说,他假意愤懑逢迎,同辜廷闻里应外合拆了辜廷望的台子,也不过是舍不下最后的手足情谊。
时至今日,他该功成身退。
他拍拍辜廷闻的肩:“后会有期。”
成家不及百年,都已是摊烂泥浆子,何况是辜家,辜廷闻生长在里头,又是怎样的难堪?
原来世人皆苦。
他抬头时见着侧厅里的任胭,笑一笑,最后带了太太和孩子离开。
闭了门,终于是辜家的家事。
辜二爷跪在父母面前声泪俱下,表示痛改前非。
辜老爷身子将好,又被他这番动静闹到背过气去,老夫人命人将丈夫送回房间休息,迈过门槛时,回头看了眼辜廷闻:
“这个家,终归还是你说了算!”
她脸上无甚表情,姿态仍旧是端庄雍容,连脚步都不曾慌乱一分,若不是下楼梯时的磕绊泄露了心事,任胭当真以为高门中的气度竟是这样冷绝。
辜廷闻去搀扶母亲,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
“你需记着,他是你哥哥。”
儿子大逆不道,可她终怀慈悲。
生怕辜廷闻心肠冷硬,攥紧了他的手,眼水盈睫:“娘求你,让他活着,辜家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不能再……”
辜廷闻回握着她的手臂,声音极低:“您那年眼睁睁看着二哥把匕首刺进五哥的心脏,也是这样求他的吗?”
“你都知道,原来,你都知道……”她嗫嚅着,满脸是泪。
为着辜家的颜面,为着大房的尊严,她痛彻心扉,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可如今,她仍旧为了这两样开口求骨肉,保全辜廷望,何其可悲。
老夫人是被抬走的,寿宴一场热闹至此方休。
园中的客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明白辜家老爷和太太身体不适,寿宴早早地散了场,意兴阑珊,车马陆续离开。
辜家的长辈都未散,是为了新任的掌舵人。
任胭坐在侧厅,手脚发冷,直到有人来,将她的手捂进掌心里。
“你……”
辜廷闻的眼睛是红的,疲惫不堪:“下工了,我接你回家。”
她看一眼灯火辉煌的正厅,人声鼎沸,再好奇地看着他。
“与我无关。”他同辜廷望翻脸,从来都不是为了家产和身份。
如今辜廷昱打关外回来,也该名正言顺地接下这份担子,他是辜家的长子,想来家中的长辈不大会有异议。
“好。”任胭应了声,起身同他出门。
辜家的丫头小子正端着杯盘鱼贯而出,二层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见了他们露面,纷纷避到墙角围栏,空出当间一条走道。
任胭不急于这一是,示意他们先行,转身对辜廷闻道:“今儿就在这儿歇吧,来回折腾还费劲。”
他笑说好:“明儿叫人给你收整物件,搬到咱们的公馆里。”
“这样快吗?”
“不快,还有一年。”他笑着,同她瞧天边的月,脚下的雪。
她抿着唇,不大好意思。
他话锋一转又问:“想见见他吗?”
任胭收了笑:“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