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局势暂时稳了下来,皇嗣仍是皇嗣,只等合适的机会主动把这个头衔摘下来,武氏宗族不再当他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女皇则极力施展着平衡之术,无论是前朝,还是内廷,她从不担心出现纷争,相反有冲突、有矛盾,她的地位只会更加稳固,大多的时候,她奉行以柔制刚,唯独在复辟李唐上,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强硬。
人前无坚不摧,人后却也与寂寥如影相随,儿女不亲近、朝臣有二心,身边每一个人都暗暗与她较着劲儿,女皇只能在枕席之间求得一丝安慰,征服和被征服犹如一场游戏,她自诩还玩得起。只是追随多年的薛怀义俨然成了鸡肋一般的存在,御医沈南璆也很快失去了吸引力,世间男子竟无十全十美,女皇时不时会这样感叹,孔武有力的不通文采,斯文儒雅的却又刻板无趣,难道公卿子弟之间就没有出类拔萃的人物?真是恨不能颁下一道制书在全天下挑选可用之人,同样是天子,他们可以后宫三千佳丽,我为何不能寻几个赏心悦目的放松身心?武曌牢骚满腹,只是终究不是能摆上明面的事情,她忍了又忍,这把火才渐渐熄了下去。
这一日,武曌在婢女的侍奉下早早安了寝,没有足够的精力便无法应付第二日朝堂上那些唇枪舌剑,她可不想满脸倦容出现在御座之上。
春樱被赐给武承嗣后,一直是婉儿在暂代她的部分职责,女皇不准备提拔旧属,更不打算启用新人,婉儿的地位看着是愈发高了,心里却很清楚这是女皇有意为之,昔日的春樱自我膨胀得过了头,如今让婉儿独大,不过是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这是婉儿面对的危机,提醒着她必须收敛言行,可为了出奇制胜,她顾不上这些了。
女皇歇下不多久,婉儿看完一份地方上报的农桑税赋细目,正打算回住处,匆匆有内侍前来,附在她耳边一阵嘀咕,婉儿面色从容,眼中却亮了一下,“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去处理。”
通传内侍没想到这个烫手山芋这么容易就扔掉了,暗自得意自己交际的手腕还不坏,笑着离开了。
婉儿的笑则是在心上:太平公主期盼已久的“东风”这不说来就来吗?
从书案前起身,吩咐了几句,也不带随从,只身一人朝寝宫外走去。
到了宫门前,果然看到僧侣打扮的薛怀义原地踱步转个不停,旁边另有一名内侍正点头哈腰哀求着:“薛师,薛师,您老稍安勿躁,这都晃了三十好几圈了,小人眼晕不打紧,您老可别累着!”
薛怀义全无心思同他搭话,依然我行我素踱着圈子。
婉儿上前,先是对着薛怀义行了礼,接着对他身侧焦头烂额的内侍挥一挥衣诀,“退了吧,薛师若是你能哄好,你早就混出息了!”
这内侍年纪不大,但入宫却有了一些年限,此时涨红了脸,“内舍人会哄,小的求之不得。”
婉儿笑道:“你莫要不服气,我还真能哄。”停了下来,看一眼随时都会发作的薛怀义,又说,“不过你学不来,我也不教,还不回去掌好你的灯?”
内侍悻悻然从了令。
“你哄我?!殿内的女皇你都哄不住,说什么大话能唬住我!”薛怀义今日吃了火药无疑。
婉儿当然不生气,笑得又轻又淡,“甚是可惜!如今怕是那个能哄着女皇高兴的人不再是薛师了,毕竟后来者居上的事情也是极其正常。”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要见女皇,她凭什么不见我?今日我非见不可!”薛怀义无理取闹的样子像个撒泼的市井妇人。
婉儿拿出公事公办的口吻:“薛师若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今晚还请速速回去,女皇已经就寝了,她不方便见您。”
这显然不是能让薛怀义满意的答复。
“这样就想打发我,上官婉儿,你踩低拜高,这是欺辱到我头上了吗?”
“薛师说的哪里话,您若是都自降身份归进‘低’的那一档里,婉儿怕是连尘土都不能算了,说什么欺辱不欺辱,在女皇面前,我们不都是她走过的桥、铺过的路?”
薛怀义瞬间被凝住不动,好一会儿才说:“我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无用了,是么?你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