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崔挹是你什么人?”对于朝中的大臣,婉儿如数家珍,此时问话的方式是她早已习惯的傲慢,但并无恶意。
被人直呼自家长辈的名讳,崔湜自是心中不悦,但面上仍说:“正是家父。”
原来是出身博陵崔氏的公子,却又为何会在此处偷摸着放白鹘?婉儿有些纳闷,却没有表现出更多的好奇,声音听上去平稳有力,客气道:“失敬了,崔公子。”
崔湜受了礼,心觉不妥:“还未请问贵人如何称呼?”
他眼力见儿不错,看出婉儿绝非王府后院中的佳人,只是拿不准究竟是何方神圣。
婉儿没有立即回答,将崔湜细看,方才逆着光她看得不太清楚,此刻相向而对,倒是连对方脸上的毛孔都能看见,不过这男子肤质细腻,几乎没有什么瑕疵。贵胄子弟里有涂朱敷粉的时尚,崔湜却是不加修饰,眼尾稍稍扬起,想来母亲该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或许是年长些,婉儿看他的眼神没有女子的羞涩,更无倾慕,有的只是单纯的欣赏,毕竟崔湜也算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这样的近距离下也能经受住一番挑剔。与有意围绕着女皇的那些少年不同,与宫中那些英武的禁卫将领也不同,和斯文秀雅的文士儒生更是不同,崔湜有着一种一眼看不穿的孤高,言谈中有些吝惜词句,但该说该问的句句不少。
“复姓上官,名婉儿。”她骄矜地回答,这个名字如今可谓举足轻重。
崔湜很明显愣了愣,笑了,却没有意想中的慌乱。
婉儿感到有趣,于是发问:“你笑什么?”
“没想到内舍人竟然是这样年轻貌美!”崔湜有些难为情,笑意仍恰到好处,“崔某有眼不识泰山。”
恭维话当然是人人爱听,尤其是被赏心悦目的人说出来。婉儿佯装多了心:“难道传言中我该老态龙钟,还是凶神恶煞?”她的确算不得年轻了,二十五岁之后便去学着淡忘年龄。
崔湜不是个花花公子,却也颇懂女人的心思,含着笑说:“是我说错了话,其实我的意思是,在我浅陋的认识里,以为才情和美貌难以双全或者只是戏文中的传说,实在没想到现实中,就在我的身边,还真是有这般的人才,惊叹之下才会言辞失常,还请内舍人见谅!”
婉儿见他话匣子打开了,似乎也有开朗健谈的一面,对于青年才俊,她从来都是高看的,脑中稍稍搜索,信手拈来:“二月风光半,三边戍不还。年华妾自惜,杨柳为君攀;落絮缘衫袖,垂条拂髻鬟;那堪音信断,流涕望阳关。”
顿下来,笑意嫣然道:“这是崔公子的诗?”
崔湜受宠若惊:“让内舍人见笑了,惭愧惭愧!”
以诗会友,极容易心意相通,婉儿回应着:“我喜欢落絮那句,意境尤其妙。”
崔湜声音很好听,低迷中带着清澈,本就有种矛盾的美感:“能有只字片语入得了内舍人的眼,澄澜荣幸之至!”
澄澜?婉儿在心上跟着默念道,原来这是他的字,真是极美。
“崔公子何必如此自谦?你的事情我听过一些,张说你必是认识的,他在永昌元年的制考中,策论可是天下第一,作为女皇钦点的太子校书,你知道他提到你时说了什么吗?”婉儿故意给他留下悬念。
崔湜有些忐忑,原以为此生都不会有所交集的人却有如此机缘偶遇,既压抑着激动,又担心着刚才偷放白鹘的鬼祟举动会被识破,勉强定了定心神回话,“张校书说什么了?”内心却并不存有期待,他张说怎么说,完全不用去在意,我博陵崔家有如东晋时的王谢名门,什么时候轮到他来品头论足?
张说并非布衣,而是西晋司空张华的后裔,崔湜尚且如此看待,可见心高气傲到了何种程度。
婉儿大约也是看穿了,才刻意将张说的评价讲与他听,助长他的得意也是件趣事。
“张说曾叹,崔湜的文采倒是与我不相上下,可是他的年纪这样轻就有这样的造诣,我是远远比不上。”她自始至终都没收回凝聚的目光。
崔湜忍俊不禁:“我还真是小人之心了,还以为——”若是说了出来真要显得可笑了。
很少有人既有野心,又不失耿直,因此婉儿不去想那白鹘的事情,要知道情人之间鸿雁传书也不稀奇,太宗皇帝还因思念爱子魏王李泰而常派白鹘往返送信。
既已找了借口为崔湜开脱,婉儿便说得更多更明朗了些:“听说崔公子是进士及第,敢问如今的职位是?”她的语气变得迟缓了,并非是不确定,而是察觉到了这位清贵公子脸上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