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话仿佛随手拈来。
“陛下看书吗?那倾城就不打扰陛下了。”
顾倾城想脚底抹油赶紧溜,一边说,飞快的穿回鞋袜。
“哎!别走……”拓跋焘拉住想溜走的顾倾城。
见顾倾城眸眼有惊愕,他又道:
“朕就是几天没听到你的琴韵了,心里烦闷,想过来藏书阁看看书。
一个孤独的老头子,想听首好琴曲都不容易,是不是好可怜啊?”
“……陛下是孤独的老头子?”顾倾城嘻嘻嘻的笑得前仰后翻,“陛下富有天下,还叫孤独,还叹可怜,那老百姓都不要活了。”
拓跋焘听见顾倾城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自己也一下子年轻了。
霍然间就精神抖擞起来。
“怎么,皇帝就不孤独,就不可怜吗?”拓跋焘慢悠悠在顾倾城方才坐的地方坐下来。
顾倾城赶紧在附近找来个锦垫给皇帝舒适的坐好。
“你也坐,坐下来和朕聊聊天,说说话。”拓跋焘道。
“倾城不敢与陛下平起平坐。”顾倾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在丫头面前的,就是个孤独的老头。坐!”拓跋焘抬抬下巴,语气不容置喙。
顾倾城只得遵命跪坐在拓跋焘面前。
“陛下想听好琴曲,皇宫司乐局就有很好的乐师啊?”顾倾城道,“陛下召他们给陛下奏乐,就不会可怜了。”
顾倾城说话动作举止,活泼跳脱,不拘一格,比起宫中那些彬彬有礼千娇百媚的美人,更加让拓跋焘觉得可爱。
“哎!那些都是俗不可耐的乐曲,污了耳朵,不听也罢!怎可与倾城绕梁三日之琴韵媲美。”拓跋焘摇手,叹道,“若要解忧,唯有倾城之琴韵啊!”
“陛下有听过倾城弹琴?”顾倾城亮起眼睛问。
“当然了,你每次在皇宫弹琴,朕可是一次都没落下,是倾城最忠实的聆听者呢。”拓跋焘呵呵笑道。
顾倾城恍然点头。
“不对,朕应该是丫头的钟子期。”拓跋焘又摇头道:“朕虽至今没见上倾城的庐山真面目,可朕这知音,却是做了很久呢。”
“……我的钟子期,知音?”顾倾城喃喃。
却不由得想着拓跋那个钟子期。
拓跋焘又由衷的夸道:“你这琴艺,比起冯左昭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他一边说,一边捋一捋那翘起来的胡须。
“谢陛下抬举谬赞,倾城真是遇到知音了。”顾倾城拱手多谢。
看着一脸喜悦的拓跋焘,顾倾城又笑道:
“倾城的琴曲,既然陛下能听得进去,那倾城就答应陛下,以后有空就给陛下弹琴吧。”
“好!你可是答应朕了啊。”拓跋焘哈哈朗笑。
顾倾城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陛下可别再说什么可怜之话了,你再说可怜之语,老百姓就都要抹脖子了。”顾倾城又像个孩子般劝慰道。
拓跋焘看着可爱的顾倾城,微微噙笑颔首。
“陛下若是觉得孤独,可以召见知心朋友,聊聊天,谈谈心,就像咱们如今这般,促膝长谈。”
顾倾城眼眸流转,语气率真可爱。
“促膝长谈?”拓跋焘喃喃。
“对哦。”顾倾城道,眨着大眼睛。
拓跋焘苦笑摇头。
顾倾城蹙眉,又微微侧头,道:
“又或者,陛下可以召见您的妃嫔啊。您后宫佳丽成千上万,总有讨得陛下欢心的。这样,陛下就不孤独了。”
“倾城以为,皇帝有知心朋友吗?”拓跋焘微笑问道。
顾倾城沉默一瞬,摇摇头,又点点头,而后喟叹:
“……那倒也是,皇帝高高在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的地位和权力与之对等。
人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所有人在皇帝面前都战战兢兢,没有知己朋友,更没有倾诉之人。
怪不得所有的皇帝,都称自己为孤家寡人。”
拓跋焘重重吐口浊气。
顾倾城看着皇帝,带着些可怜的微微摇头:
“看起来做皇帝,确实不容易,还真的挺孤独的。”
“倾城算是朕的知己良朋了,能看出朕的内心孤独!”拓跋焘欣慰道。
而后站起来,又伸手拉顾倾城起来。
顾倾城有一瞬的犹豫,还是将手搭进拓跋焘的大掌心。
拓跋焘紧紧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玉手,领着她往不远处的书案走去。
顾倾城穿着及脚踝的百福纱裙,金线海棠花绣在襟摆。
她身材高挑纤瘦,像一朵轻盈的花,行走间裙袂翩跹,竟如繁花缓缓盛绽。
拓跋焘的心头情不自禁便感觉非常的舒畅。
他们走到一张书案上,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拓跋焘挥毫写下孤独俩字。
“古人造字奥妙无穷,倾城解解,为何他俩在一起,就成孤独了?”拓跋焘道。
顾倾城拿过那张绢帛,默默的看着那孤独俩字。
“倾城不敢在陛下面前卖弄小聪明。”顾倾城迟疑的看看拓跋焘道。
“在朕面前,丫头尽可畅所欲言。”拓跋焘颔首道。
看到拓跋焘鼓励的眼神,顾倾城也点点头。
“……陛下且看,孤独这两个人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蝴蝶,足已撑起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
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
人间繁华欢声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
孩童瓜果猫狗飞蝇彩蝶自然热闹,可都与自己无关。这,可能就叫孤独吧?”
顾倾城娓娓道来,说得就像茶馆说书的先生。
“好!人间繁华,唯我空余两鬓风。岂能不孤独。”拓跋焘颔首道。
稍顿,又在一绢帛上写下一个王字。
“小丫头,再解解?”拓跋焘微微抬下巴,晓有趣味的看着顾倾城。
顾倾城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宛如桃花初绽,芬芳醉人。
拓跋焘早已陶醉其中。
“那,倾城就放肆了?”顾倾城拿起来。
“朕说了,在丫头面前的,只有孤独的老头。”拓跋焘微笑道。
顾倾城语音曼妙,细细的分析着:
“王,一把三穿起来就是王。
即上达天意,下合地理,中通人性者,王也。缺一则不可。
不通人性者,谓之曰工,罚其劳役。
不合地理者,谓之曰干。失去老百姓的拥护,没了根基,给谁当王去?只好自己去干活了。
不合天意者,谓之曰土,即下地。连天意都违背了,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看来,王,难当!”
顾倾城最后撇撇嘴,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摇头。
虽然隔着面纱,拓跋焘也能看到她撇嘴的动作。
拓跋焘嘴角噙笑,看着顾倾城的眼神越来越炙热。
顾倾城又喟然道:
“所以人人都道帝王风光无限,却不知这天下百事都承压在帝王身上,个中苦累,有谁知晓,有谁分担?
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若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昏庸皇帝,倒也罢了。
可偏偏咱们的陛下知人善任,励精图治,从谏如流,节俭爱民。是个百年一遇的好皇帝。
陛下这个帝王,岂会不孤独、不累、不可怜?”
顾倾城在分析帝王之累时,又不着痕迹的大大拍了皇帝的马屁。
把个拓跋焘听得身心舒畅,甚至飘飘然。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拓跋焘颔首赞许道,“有道是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倾城玲珑剔透,真乃朕知己也!”
“谢陛下抬爱。”顾倾城垂首福身道,“能成为陛下知己,实乃倾城三生有幸。”
拓跋焘又欣喜道:
“潇湘水云的诗情画意,非倾城的绿绮琴,不足以尽其妙。
倾城的琴艺才情,非遇潇湘水云的诗情画意,不足以尽其才。”
“借问人间愁寂寞,伯牙绝弦已无声,高山流水琴三弄,清风明月酒一樽。”顾倾城轻吟。
“哈哈哈,朕这个钟子期,是当之无愧了?”拓跋焘朗声笑道。
“倾城喜得知音,乃倾城之幸也!”顾倾城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