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机。”男人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补充说,“赵盗机。”
“赵先生,我们找您没有敌意,只是想跟您谈谈。”晏云开说。
“我知道。”赵盗机微一颔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不远处的那些人,“所以我没有动手。”
能够讲道理的妖怪都是好妖怪。
晏云开心下有了几分把握,淡淡笑道:“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折腾这么一上午,饭点也快到了,晏云开找了家餐厅,决定边吃边聊。晏科长其人,好歹好说也是体制内的一个小领导,虽然他那单位的特殊性质不需要他隔三差五地应酬,但在京城那地方耳濡目染,好赖也参悟了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现在见了这实力不知深浅的妖,自然是不能硬来了。
他订了个包厢,点完菜,见赵盗机一直在打量空调,想了想,找了个谈话的切入点:“如今的中国,比之民国时期,变化非常大。想必赵先生有所感悟。”
赵盗机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他。
晏云开对上他的目光,望进那双淡然无波的眼睛里,内心有点怀疑昨夜那双兽瞳带给他的压迫感是错觉。他定了定神,继续道:“人类的生活条件更加优越,社会秩序更加稳定,与此同时,妖族入世,也受到更加宽容又更加严格的辖制。”
“纵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妖族的存在,而作为少部分人的那些能人异士,也不再将妖怪视为邪恶,他们逐渐接受妖族进入人类生活的地区,尝试着和他们打交道,甚至一起生活。这是宽容。”晏云开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饭桌边的那些妖。
段依鼓起勇气看了眼赵盗机,接过话头:“但是我们必须和人类的一样,遵守这个社会的规章制度,甚至有专门针对妖族制定的规定,若不遵守,也要被制裁。这是严格。”
晏云开开了瓶酒,从容地给赵盗机满上,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道:“所以,首先,您得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份证明。”
赵盗机的眉头刚皱起来,晏云开立刻又无奈地眨了眨眼:“我们人族生来普通,与妖族尚不能比,纵使妖族人口不兴,也不敢大意,权当自保。先生,您就当体谅体谅我们,何况人间发展超乎您的想象,有个身份证,您生活也方便得多。”
他说着,朝赵盗机举了举酒杯,低头抿了一小口,心想要是自己打得过他,早就直接上了,来什么先礼后兵。
菜陆续上桌,晏云开低头发微信,抬眼时发现赵盗机没吃也没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自己玩手机,也不说话,跟个自闭症儿童似的。
说是孤寡老人可能更合适一点,与社会脱节,身边还没个同伴,什么也不懂,钱也没有房子也没有……晏云开默默地想,啧啧啧好像有点惨。
他思绪乱飞,已经由孤寡老人想到北京房子多少钱一平,表面上还端着一副稳重可靠的样子,微微笑道:“赵先生既然已经下山了,不知道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有要做的事情吗?”
赵盗机摇摇头。
“这样啊,人间这么大,考虑要去哪儿也是个麻烦事,不如先和我一道。”晏云开说,“以后有了什么想法,您再离开也不迟。证件的事情,我们单位保证一条龙服务,一定给您安排妥当,尽力解决您所有困难。”
段依从碗里抬头,很有兴趣地问:“领导,包吃包住吗,我也想跟你一道。”
晏云开:“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段依:“……”
赵盗机没反应,盯着酒杯,似乎在权衡什么,过了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晏云开终于舒了一口气。
段依搁下筷子,小心翼翼地问:“前辈,冒昧问一下,您的原身是什么?”
话音刚落,晏云开和饭桌边所有妖怪都扭过头看着赵盗机,很好奇连出个结界都这么大动静的妖怪究竟会是何方大佬。
赵盗机沉默了一会儿,一直不喜不悲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神色,眉头皱起来,说:“忘了。”
众人愕然。
没有妖怪会不记得自己的原身,就算不记得,变回原形自然就知道了。
“你没法变回原身?”晏云开愣了一下。
赵盗机默不作声,算是认了,遇上这么大个事儿,倒也没显得很焦虑。晏云开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北京后再好好盘问他,毕竟还不知道赵盗机的深浅,万一把人问烦了,跑了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应当是先哄赵盗机到北京去,就不信单位那些个老油条震慑不住他。
原本罗天大醮活动协调会后,道协还安排了领导们参观全山的设坛地点,晏云开是没心思去了,去酒店退了房,决定早点回单位。
他打开手机某个APP,正打算再定一张飞北京的机票,这才想起赵盗机没有身份证,只好向段依借了身份证,一边念叨:“你瞧,黑户很麻烦的,连机票都买不了。到安检的时候你用个障眼法,幻作段依的模样……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以后这么做算你违法。”
段依开车送二位去机场,瘪了瘪嘴,很不情愿的样子:“我的证件照拍得太丑啦,领导,别让太多人看见。”
“放心,到了北京就把证件给你快递过来。”晏云开道。
赵盗机坐在后座,高大的身形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不太能舒展开。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侧脸轮廓刚毅,薄唇微微抿着,倒显得有些拘谨。
晏云开只当他不习惯坐车,开了瓶矿泉水递过去,朝他眨眨眼,安抚道:“慢慢就习惯了。”
赵盗机看着那只白皙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接过矿泉水,一路上都不再有不适应的表现。
只是当他坐在飞机上,俯视地面,看着城市越来越小,天色将暗未暗,万家灯火却亮起,成为昏暗中星星点点的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时过境迁的恍惚。
当天晚上十点多,首都机场T2航站楼。
出站口早有人等,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正低头玩手游,感觉到前面有人,头也不抬:“怎么出个差还带了个野男人回来?我之前算到你有桃花运,你还不信。”
“野什么男人。”晏云开抽走他的手机,抬了抬下颚,“青城山那位,钟哥没跟你说?”
“青城山下白素贞……”游优被抢了手机也不恼,随口哼起了小曲儿,打量了赵盗机一眼,“哟,长得人模人样,怪不得你要亲自带他来北京。”
赵盗机跟在晏云开后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百般聊赖地看着附近的建筑。
“少说两句吧你。”晏云开没有半点被调侃的羞涩,反而偏过头去看了看,“长得也还成吧。”
夜色正浓,首都灯火璀璨,车流不息。
游优将车停在单位大楼下,打了个呵欠:“你自个儿下去吧,我下班了。”
“行,明天见。”晏云开下了车,又开了后座的车门,待赵盗机出来后,领着他进了大楼。
晏云开的办公室在地下二层,电梯要用虹膜识别身份,谁进谁出都会实时记录在后台。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将赵盗机引到楼下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推门而进,招呼:“钟哥。”
桌子后头坐着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操着一口东北腔问道:“哟,咋把人儿带回来的,美人计?”
“谢谢你对我的认可,不过我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晏云开面不改色,示意赵盗机坐下,对钟一琥道,“详细情况我之前在电话里头都跟你说了,你处理吧。”
他说完就要走,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赵盗机抓着他的手腕,慢却有力地将他拉扯到旁边的椅子上,抬起眼来,漆黑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晏云开怔了怔,轻轻一笑,反手去摸了一下他的手臂,无可无不可地坐下了。
“你什么妖啊,还雏鸟情节。”钟一琥纳闷。
“雏什么鸟,他的意思是,要是在这里遭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肯定搞死我。”晏云开嗤笑一声,懒散地倚着椅背,“好了,该问什么赶紧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