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旅客,列车已经到达青城山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和贵重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
青城山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正巧碰上六月这样的旺季,此时下车的旅客不少,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外移动。
一个青年提着公文包,跟随着人流往外走。六月的成都已然有些热了,他却穿了一身西装,衬衣扣子整整齐齐地扣着,外套搭在手肘处,一丝不苟的精英风跟周围的闲散游客们格格不入。
周围难免有人在打量他,他半点儿不介意,颇为淡定地接受这些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长腿一迈,步伐从容且优雅,普普通通的快铁站硬生生被他走出了国际大机场的感觉。
外边日头正盛,出了出站口,旅客四处散去。
晏云开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接待自己的工作人员,他又抬头看看似火的骄阳,扯了扯衬衣的领口,终于发现今天的高温大概不适合穷讲究。
“嗯,我到了,等人过来接呢。明天开完会就回去,定了晚上的机票。”晏云开躲在阴凉处,接了个电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着周围,似乎是听到电话那边说了句什么,他嗤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来,“好好工作啊,别以为大人们不在家就可以偷懒……”
旁边蹲着一个穿道衣的中年男人,地上放着一张白纸,用签筒压着,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算命,一个两百,第二个半价。
青城山乃是道教圣地,近年来又成为热门的旅游景点,商业化之后,时常有招摇撞骗的假道士,专挑看起来人傻钱多的游客下手。
晏云开的目光扫到他时,那道士朝他挤眉弄眼,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翘起来,显得有些滑稽:“小兄弟,要不要算一卦?”
这蹲姿略显猥琐,把道士仙风道骨的形象败坏个干净,晏云开眉心一跳,微笑着摆摆手,又跟电话那头说:“先这样吧,挂了。”
他收起手机,往旁边移了两步,道士又叫住他:“哎,相逢是缘嘛,我给你算一卦,打八折,怎么样?”
“谢谢,不用。”晏云开拒绝道,又瞧了他一眼,“您印堂有点黑啊。”
道士半信半疑,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大吃一惊:“哦呦!不得了,太久没照镜子了,都没发现。”
那道士表情太过丰富,山羊胡子也随着面部表情的变化颤动,他竟然这就收拾东西走了,临走时还嘀嘀咕咕道:“最近附近阴气重得很,怪了。”
晏云开抬头看了眼顶上的太阳,强烈日光之下,似乎一切黑暗都无处遁形。他抬腕看了眼表,等得有点不耐烦,擦得锃亮的皮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
远处,一个年轻的道士一路小跑过来,还喘着气,站定后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看了看出站口周边的旅客,大抵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松了口气。
“没迟到没迟到。”小道士喃喃自语,展开手中的一个纸卷,将纸张放在身前,朝着出站口,翘首以盼。
晏云开站在一旁看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朝小道士微微一笑:“小道长,你是来接我的?”
小道士只听耳边响起一声清亮的嗓音,扭过头去,却见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模样生得俊俏,气质也出众,不过看起来才二十来岁,太过年轻些。
小道士摇摇头,给他看自己手中的内容:“我是来接领导的。”
晏云开愣了一瞬,不禁失笑,眼睛弯了起来,凤眼的眼角又微微上扬,更不像个吃公家饭的。他掏出证件,笑道:“‘接晏云开科长’,我就是啊。”
证件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国家宗教事务局”,小道士仔细地看清楚,诧异的神情掩都掩不住,心里暗自嘀咕,这么年轻就是科长,首都的公务员晋升都不看资历的吗?
“……领导好,我叫李晓明。”小道士挠了挠头,“原本我师父打算亲自来接您的,但是山上临时出了点状况,就遣我下来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没事。”晏云开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青城山要举办罗天大醮,这次召集了很多人来开活动协调会,正好他也好久没出过差了,这次过来纯粹是来放松心情的。
省道协在青城前山给晏云开订了酒店,他在大堂拿了房卡,中央空调的温度有点低,吹得人凉飕飕的。
李晓明自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了,正欲点头道别,大堂一侧的电梯门打开,一个中年女人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扯着嘶哑地嗓子哭喊:“救命啊!快上山请道长!救救我的女儿!”
她的身后,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紧紧扒着她的腰,想把她往电梯里扯。女孩纤细的小手青筋暴起,指尖深深陷阱母亲的皮肉里。
下午,酒店大堂里没几个客人,李晓明穿着一身斜襟道衣,脚踩布鞋,头上还蓄发,明晃晃是个道士装扮。那女人看见李晓明,仿佛看到什么救命稻草,连忙哭着喊:“道长,道长,救救我女儿吧!”
李晓明二话不说便要过去,却见身边的人比他还快了一步。晏云开绕到女孩背后,双手擒住女孩的手腕,略一使力,将她手指掰开。那女孩还在挣扎个不停,晏云开抓着她也有些吃力,不远处原本不敢靠近的保安见状,立刻过来帮忙按住那女孩。
女人跌坐在地上,腰腹间几个细小的血洞正往外淌血,她顾不上自身的伤口,连忙跪在地上,哀求道:“救救我女儿吧,求求您!求求您救她!”
“您放心,您先起来。”晏云开颔首,抬眼看了李晓明一眼,“扶她起来。”
他的眼神清明且锐利,语气并不强硬,甚至还很从容,但李晓明浑身一激灵,仿佛上学时被最严肃的老师点到了名字,连忙扶起那女人。
晏云开一手箍住女孩的下颚,不知使了什么技巧,那女孩原本乱晃的脑袋一动也动不得,另一手掀起她的眼皮子看了看,半晌,松了口气,还有闲心校考李晓明:“她只是简单撞了邪,你要不要来处理一下?”
“不不不,我不会。”李晓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不我去找个前辈来?”
“这是送分题啊小弟弟。”晏云开站到女孩背后,在她背上画了道符,淡淡白光融进身躯中,他抬起头,看到逐渐有灰色的雾从女孩的身上溢出,最后消散在半空中。
旁边的女人和保安都没有发现异常,唯有李晓明看着那些灰雾,惊讶中又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国宗局的人也会这一手了?”
女孩神色放松,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只是睡着了。”晏云开解释道,“还不放心的话,回去后用艾叶泡水洗澡,别喝什么符水,还得多锻炼身体,这么来一下很伤身的。”
“为什么不能喝符水?”李晓明求知若渴。
晏云开:“因为很难喝啊。”
李晓明:“……”
那女人自然又是千谢万谢,晏云开无论如何不肯收酬金,端着一副正经的表情,正直得终于像个国家机构正科级的领导了,劝道:“别,您千万别,我是个公职人员,怎么帮忙都是应该的,您给我钱是害我,被查到我要吃处分的。”
李晓明也在一旁劝,这才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晏云开问道:“你们都去了什么地方玩儿?小姑娘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儿的?”
女人想了想,还在后怕,抓紧了女儿的手,说:“我们去爬了后山。回来的时候感觉她一直很累的样子,到了酒店就……不对劲儿了。”
晏云开点点头,指挥着李晓明帮忙抱小姑娘回房间,又跟女人道别,站在走廊上,按了按眉心。
“唉,这几天怪事真多。”李晓明面带郁色,“前几天还有开了神智的黄大仙从后山跑下来。我师父他们还特地去后山查看了一圈,结果发现后山比以前还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