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的就是张僧繇,你确定?”晏云开诧异地挑了挑眉,微微俯身,以便能够清楚地看到照片中那半张侧脸。
黑白照片的清晰度不算高,照片上,张僧繇站在人群之中,略微侧着头,好像察觉到镜头的存在一样。张僧繇长得很普通,带着一顶鸭舌帽,穿着一身西式便装,他的脸部轮廓很温润,但是头低着侧过来时,神情戒备,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晏云开不是第一次进杂物间,自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以前他从未在意过这么一个人物,只当这个人是无意中闯进太爷爷的镜头中的路人,然而被赵盗机这么一说,他越看越觉得这张照片中的人非比寻常。
“我不会认不出他。”赵盗机垂着眼,看着照片中的张僧繇。
晏云开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扭过头,视角自下而上地、斜斜地睨了眼赵盗机,发现他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只是眼神幽幽的,不知在想什么,晏云开不禁哄道:“这么厉害,你们还相杀出感情了不成?”
赵盗机将视线移到晏云开的侧脸上,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胡扯。”他将手中抹布远远一抛,扔进水桶之中,溅出浑浊的水花,走过去看了眼水桶,“我去换一桶水。”
晏云开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脏抹布也丢过去,道了声“辛苦。”
赵盗机拎着桶出去,晏云开颦起眉头,垂着眼睫,漠然地看着压在玻璃底下的那张照片,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但是玻璃反光,拍摄效果不太好,他想了想,还是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
父亲晏清办公的书房有一台扫描仪,晏云开仔细拈着照片一角,到书房去将照片扫描,然后发送到六组的一个公用邮箱里,吩咐在单位的组员以1939年为中心,查找前后两年之间,跟照片上这个男人相关的信息。
这张照片中张僧繇只露出了半张脸,没法上内网进行人脸识别,晏云开也不认为这个男人会老老实实登记户口。按照赵盗机以前的说法,张僧繇在画龙时使了一些手段控制住了另一条白龙,那么汪裁两次遇到那个疑似另一条白龙的少年,会不会是张僧繇故意安排的?
晏云开思考着,下意识屈指用关节蹭了一下嘴唇,而后想起来自己刚刚做卫生没洗手,顿时嫌恶地咬了一下牙,飞奔去洗手间洗手和嘴巴。
他反复擦拭着双唇,直到将唇色折腾得嫣红,才勉强停下手,掏出一管润唇膏来抹上。
晏云开抿了一下嘴唇,回书房将照片拿走,重新压在杂物间旧书桌的玻璃下面。赵盗机早早就换了水回来,见他动作,略挑了一下眉头,早猜测到他不会袖手旁观。
“你不必帮我。”赵盗机说。
晏云开唇角提起,露出一个礼貌而克制的微笑,特别正经地回答:“不行,这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有责任关注他们的动态。”
赵盗机似乎拿这种状态下的晏云开很没办法,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但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再者说了,”晏云开优雅地摊了摊手,神情变得随意了一些,“我想帮助你,还需要理由吗?”
赵盗机看着他,平静道:“做任何事情都会有理由。”
晏云开眼中含笑,说:“那好吧,非要说的话,我挺喜欢你的,这个理由够不够?千万别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为什么不能问?”赵盗机不懂。
晏云开耸了一下肩,笑而不语。汪裁推门进来,挥了挥手中的手机,手机屏幕显示邮箱界面,小孩儿压着嗓子说:“晏云开,你让我们查的这个男的就是张僧繇吧?”
“你赵叔说是的。”晏云开说,“怎的?”
“哦……就是觉得眼熟,康熙年间来宫里讲经的大和尚应该就是他了。”汪裁说,“他当时有一些本事,康熙帝接见他之后,留他在京中好一阵儿。同行的还要有一个小沙弥,看来就是赵叔说的那另外一条白龙了。”
晏云开还记得汪裁提交的那份待追踪人员名单里提到的:“清朝康熙二十三年。”
赵盗机神情漠然,回想了一下,说道:“康熙朝时,我闭关修炼,他从未找过我,之后也没有。到了清末,时局动荡,我恰好出关,方被他留意到行踪。”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在康熙二十四年就嗝屁了。”汪裁说。
晏云开鼓掌:“你已经能在谈笑间提起悲惨往事了。”
汪裁嘿嘿一笑:“我还记得我幼时体弱,那大和尚明里暗里地提醒我,想活到成年只能皈依佛门,结果到头来我也没当成小和尚。唉,机缘之下修得旱魃身,也蛮不错的。因果这事儿,也说不准。”
“张僧繇虽常年以和尚模样示人,但他并非佛修,他精通佛法,也精通玄门之术。”赵盗机说,“他修为很高,却迟迟无法证道。”
“无法证道么……”晏云开若有所思,“他心理是不是有问题啊。”
“小旺财,哪儿去了?要不要过来跟奶奶一起烤饼干?”游黛黛女士的声音渐近,杂物间内众人默契地停止了交谈,晏云开拧了把抹布,重新擦起缝纫机来。
游女士站在门口,看到里头景象,嫌弃地“哦呦”一声,道:“这么久了,还没开始拖地?两个人在里头干什么呢?”
“嗨,您儿子我好歹也算是游手好闲富二代,又不是专业保洁人员。”晏云开随口应道。
赵盗机沉默不语,埋头做事。
汪裁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笑嘻嘻地说:“我来看看他们卫生做得怎么样,晏云开好坏的,站在一边都不动手,就知道欺负我们赵叔。”
晏云开:“……”
赵盗机听他胡扯,懒得搭话。这副沉默的模样看在游女士眼中,那就是默认啊,是受了欺负还不敢吭声,是做客时被怠慢后的委屈和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