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做了个手势,轻声说道:“嘘—你要装成不认识孤的样子,或者当孤王是寻常百姓。万万不可当众叫我太子。”
于冕似懂非懂,迟疑道:“太子,你们出宫可得到了皇上的允许么?你们出宫有何事要做?外头比不得宫中太平,你们切要当心才是。”
朱见深点点头,小声说道:“放心,放心。孤王出宫是为了体察民情,父皇自然不会阻拦。”说完,带着小太监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于冕见状,心中难免添了几分好奇和狐疑。朱见深那日在殿堂之上,为他说情,字字恳切,句句有理。他又生得十分高大魁梧,看起来似乎有二十来岁,实际上,他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为人处事,难免会带几分任性妄为。
心念至此,于冕便默不作声,悄悄跟着朱见深。果然,他见到朱见深和小太监转过两个弯后,来到一座装饰的富丽堂皇的阁楼之前。那阁楼高三层,张灯结彩,挂了红红绿绿的丝绸灯笼,以及各色挂饰。每层楼上都有玉砌雕阑,栏杆后面,站着打扮的花花绿绿的女子。抬头一看,满眼红袖招。
于冕再抬头去看挂在阁楼之上的金漆招牌,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千红院。原来,这是京城中最大的秦楼楚馆。
于冕心中暗暗惊讷:没想到朱见深随侍的小太监如此大胆,居然敢趁着皇帝病重,带他出来寻常妓院寻花问柳。而朱见深也实在荒唐,父亲病重,居然还有心情出来这种地方。这种地方的女子,多半都是污秽不堪,若是朱见深因此沾染上什么病症......于冕越想越着急,越想越紧张,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思索半日,觉得便是此时进去,恐怕朱见深也不肯听自己的意见。两人若是纠缠起来,惊动了千红院中的人,暴露了朱见深的身份,会让他陷于危险之中。与其如此,倒不如等明日去求见皇长公主简怀箴,对太子进行规劝。
想到这里,他便决定离去。就在他转身那一刻,眼睛似乎被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刺了一下。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几个黑衣短扎的提刀大汉,走入千红院中。而那明晃晃的光亮,便是从他们的刀锋之上闪出。那几个人看上去,虽然是中原人士打扮。于冕却一眼就认出,他们绝非中土人士。
于冕被发配山海关六年,曾经见到不少异族人士。他们与中原人在很多习性方面迥异。纵然是穿了中原人的服饰,还是不能掩饰到他们的身份。譬如说中原人讲究含蓄,提着刀剑上街,绝对会还刀入鞘,甚至还会把刀剑放在包裹之中。绝不会任由刀身裸着,拎入青楼之中。
于冕心中暗想:太子前脚才进了千红院,后面便有几个异族刀客进入。恐怕他们到来,与太子不无关系。想到这里,他决定赶紧进去通知皇太子离开。
于冕急匆匆走到千红院门前,还未进去,已然有三个姑娘围了上来。她们见于冕打扮光鲜,一表人才,均觉是斯文豪客,便上前抢人。其中一个对另外两个横眉怒目道:“这位相公是我第一眼看到的,你们都不兴和姑奶奶抢!”言辞间,泼辣十足,却转而对着于冕做出温柔笑容:“相公,让我们进去吧。”
于冕还未来得及答话,另外一个女人叉着腰,横刀面前,冷笑道:“封十六娘,你也不去找个镜子照照,你都四十岁的人了,还好意思抢我们这些后辈的生意?何况,这位公子如此年轻,怎么会把你看在眼里?我劝你还是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说话间,她还不忘扭了一把身边的女子,道:“贞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被他唤作“贞娘”的女子,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眉目姣好,尤其是一对柳叶眉,如烟如雾,如翠峰逶迤,似春山初绽。于冕不禁暗暗称奇,天下美貌的女子,他也见了不少。眉目之间含情带嗔,让人打从心底里产生怜惜之意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居然还是在京城第一大青楼见到。
被称作“贞娘”的女子,眉目之间又添了几分娇怯之色,言语轻柔,眼中含着几分俱意,把握着于冕衣服的纤纤玉手松了开来,口中说道:“贞娘不是有心要和两位妹妹争抢。是......是凤凰姐说我今日若是再拉不到客人,就把我卖到低贱的三筒子胭脂楼去。”
三筒子胭脂楼?于冕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恍然大悟。三筒子是贫民和赌鬼、酒鬼聚集的地方,三筒子胭脂楼恐怕就是那里低贱的妓院。若是进到那里,恐怕过不了多久,就没有性命了。
他有急事在身,恨不能立刻脱身去找太子。见贞娘如此说,心中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拖了贞娘的手,道:“本公子今天来找的人,就是贞娘。”说完,用力挣脱了那两个女人的手,拖着贞娘往里走。贞娘不禁感激的看了于冕一眼。
走入楼中,老。鸨顾凤凰立刻迎了上来。她见于冕相貌堂堂,官家打扮,自然不敢怠慢。于冕顾不得其他,松了贞娘的手,问道:“你可是千红院的妈妈?我且问你,你可看到一个不到二十岁、衣饰十分华丽的少年带着一个很瘦弱的仆人来到过?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凤凰当即变了脸色,冷冷道:“原来公子爷来我这千红院,不是为了光顾老娘,是为了消遣?”
于冕愕然。贞娘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于冕腰间的荷包一眼。于冕恍然大悟,顾不得多想,取出一定二十余两的银子,塞到凤凰手中,道:“只要你和我说出那位公子现在在哪里,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凤凰见到银两,果然立刻换了脸色,陪笑道:“公子原来是来找人的,早说不就得了。你找的那位公子,在三楼的雅间。公子既要寻人,我让贞娘带你去就是。”说完,斜了贞娘一眼道:“贞娘,你立刻带这位公子上去找人。”说完,她又狠狠说了句:“你今天又是一个客人也没拉到,等回头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贞娘下意识得缩了缩身子,眼中显出害怕的神情来。于冕颇为不忍,又取出五十两银子,送到凤凰手中,道:“这五十两银子是贞娘姑娘为你赚的。你一个月之内不准为难她。一个月之内,我一定还会来找她。”
于冕此举,纵然是十分怜悯贞娘,更是见义勇为之举。而凤凰略一沉思,以贞娘的年纪,一个月内能赚到五十两银子,也算不错。因此,她忙堆笑道:“既如此,就多谢公子了。贞娘,还不谢过公子。”
贞娘忙向于冕道谢。于冕还不及回话,顾凤凰自言自语道:“那位衣饰华丽的公子哥儿到底是什么人?他来了我这千红院三次,每次出手动辄就是一百两银子。连他的几位朋友,也如此豪爽过人。”
“几位朋友?”于冕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看着顾凤凰。
凤凰点头应道:“可不是么?方才有几个打扮的怪里怪气的带刀客,也自称是那少年的朋友。他们向我询问少年的所在,也是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
于冕闻言,脸色大变,心知不妙。再也不耽搁,让贞娘带着他向楼上走去。
三楼之上,十分安静,除了奉茶端水的小厮偶尔走过,再也没有旁人。贞娘在旁边解释道:“三楼是留个有钱的阔绰客人和头牌姑娘们用的。平日里没有凤凰姐的允许,谁也不许上来。你说得那位公子,就在这间雅间之中。”说完,她指着最边上的一间雅间。